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身上一阵阵的难受给压了下去。

她想翻身，想坐起来，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完全不听使唤。

最后，只能歪着嘴，含糊不清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珍……婷芷，你回来了……啊。快……快过来，给……我……收拾……一下。”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口水声，像破风箱一样嘶哑难听。

“奶……奶奶，您……您这是怎么啦？”

尤婷婷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屋里的味道实在太冲了，比她家猪圈还难闻。

她真怕自己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这辈子都得跟这股恶臭绑在一起。

“哦，婷芷啊，你还没听说这事吧？你回老家才一天，你奶奶她……从床上摔下来，中风了！”

茅大昌不知何时出现在尤婷婷身后，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可每个字都像一把冰刀子，直往尤婷婷心窝里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乡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了，说你奶奶这是受了大刺激，气得狠了，才摔倒的。你说这好端端的，能受什么刺激呢？我想来想去，村里人都说是你前几天在屋里闹腾个不停，把你奶奶给气着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哪禁得起这个啊，这不，遭罪了吧。”

尤婷婷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不是自己，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就是因为她，茅奶奶才会中风瘫痪！

这个罪名，她背定了，洗都洗不清。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跟在茅大昌身后进来的尹玉莲，也傻了眼。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动弹不得的茅奶奶，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闺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再怎么泼辣，再怎么蛮不讲理，此刻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来为闺女开脱。

才嫁过来的新媳妇，就跟自家男人大吵大闹，还把婆婆气得中风瘫痪。

这事儿要是被村里人传开，吐沫星子都能把她家婷芷给淹死！

她还想指望婷芷嫁到宋家，享几年清福呢，这下全完了！

茅大昌把母女俩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两个女人已经意识到自己理亏，再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要他就这么轻易放过尤婷婷，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门亲事可是“命中注定”，哪能说断就断？得让她们长长记性！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婷芷啊，我知道，阿寇那孩子脾气是倔了点。可你呢，也太不懂事了。你说说你，比阿寇还大一岁，咋就不知道让着他点呢？两口子的事，回屋里说去，在屋里闹腾个不停，像什么样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尤婷婷的反应，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现在，老人家现在这个状况。这事儿，要说全怪你，也不公平。可奶奶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这个做孙媳妇的，可得好好伺候着，将功补过。”

茅大昌说完，扭头就离开了，把这烂摊子留给了母女俩，让她们自己去收拾。

尹玉莲回过神来，看着闺女，又气又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骂她吧，这事儿确实是她理亏。

不骂吧，自己闺女以后可怎么办啊？

尤婷婷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心里也乱成一团。

她哪知道茅奶奶这么护犊子，只要她说茅世寇一句不好，老太太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拿拐杖敲她。

她也只是气不过，想推开老太太，谁知道她这么不经推，一下子就……

当然，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跟尹玉莲说的。

不然，她妈非得把她骂死不可。

事已至此，尤婷婷只能认命。

她硬着头皮走进屋里，刚掀开被子，一股更浓烈的臭味直冲脑门，熏得她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颤抖着手，去解茅奶奶的裤子。

床上、凳子上，到处都是黄褐色的污渍，看得她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还愣着干啥！赶紧来处理一下！你嫌我脏是不是？要不是赶上过年，天天在家里闹腾，我能遭这罪吗！”

茅奶奶见尤婷婷半天没动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吼道。

原本，她见尤婷婷回来了，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像是萤火虫屁股上的光一样的喜悦。

可听了儿子茅大昌的话，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全都是拜这个孙媳妇所赐，那点微弱的喜悦，早就被巨大的愤怒和怨恨给吞噬了。

尤婷婷顾不上茅奶奶的态度，赶紧上前，给她换下沾污的裤子，用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她身上的污渍。

老人的身体僵硬、干瘪，皮肤松弛，像一截蒙了灰尘、布满褶皱的枯木。

怎么擦，都擦不掉那股子深入骨髓的、腐朽的味道。

好不容易把明面上的污渍擦干净了，尤婷婷又找了条还算干净的绒裤给她穿上。

可茅奶奶却不领情，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子，想把尤婷婷刚给她套上一条腿的绒裤给扯下来。

可她中风后，半边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老太太更气恼了，猛地转过头，冲着尤婷婷破口大骂：

“你个丧门星！你是存心想让我烂在床上是不是？这么擦能擦干净吗？啊？你是想让我臭死、烂死，好给你腾地方是不是？”

老太太歪着身体，头埋在枕头里，声音含糊不清，却带着一股子尖锐的刻薄，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尤婷婷的神经。

尤婷婷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尹玉莲见状，赶紧跑出去，寻摸了一圈，才找到一个破了边的搪瓷盆和一个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暖水瓶。

母女俩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茅奶奶勉强收拾干净。

尹玉莲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到饭点了，就去灶屋寻摸吃的。

可灶台上冷锅冷灶的，连个剩饭粒都找不到。

她又去米缸里看了看，发现米缸也快见底了。

尹玉莲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问尤婷婷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尤婷婷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两人正愁着呢，就听见侧屋里茅奶奶又开始扯着嗓子喊：

“死哪儿去了！我老婆子要饿死了！快给我弄点吃的来！你们是想饿死我，好独吞家产是不是？”

尤婷婷没法子，只能去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干巴巴的馍馍，给茅奶奶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