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南市,唐云与宫锦儿二人下了马车并肩而行。
二人距离极近,说说笑笑,身后跟着阿虎、马骉以及大胖丫头红扇。
阿虎和马骉己经习惯了,红扇歪着脑袋,瞪着牛眼,咬着大红嘴唇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边就是翠颜阁,唐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洛城之中只有南市售卖胭脂水粉,品种最齐全的,品质最高的,唯有翠颜阁一家。
两扇朱漆木门,门楣悬一方镏金匾额,翠颜阁三字用螺钿嵌出细碎光影。
门内迎面是六扇紫檀木屏风,上面绘着《丽人梳妆图》,石绿渲染的芭蕉叶间,仕女正以螺子黛描眉,指尖胭脂盒半开,仿佛能透出香粉气息。
除了年过半百的掌柜的外,铺子中是没有伙计的,只有两个女婢打扮的小姑娘。
掌柜的是个小老头,慈眉善目,如同一个喜欢邀请别人回家观赏金鱼的邻家大伯。
老头叫做陶喜,长相讨喜,说话也讨喜,见有客来,七分笑脸先摆上,快步迎来定睛瞧清楚是宫锦儿,那老嘴和抹了开塞露似的,吉祥话说个不停,没有一句重复的。
除了掌柜的外,还有两个婢女打扮的姑娘,十六七的模样,一人上来搀扶宫锦儿,一人去泡茶取茶点。
陶喜认识宫锦儿,不认识唐云。
老头施了礼请了安,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唐云身上偷瞧。
能理解,宫锦儿是什么身份,快二十年了,从来没和男人出双入对过,突然有一天和一个公子哥有说有笑并肩而行,自然会令人惊诧,掌柜的心中难免升腾起了熊熊八卦之火。
铺子里摆满了柜子,宫锦儿的目光无论落到哪一处,不用吭声,掌柜立马开口。
“京中贵人用的螺子黛,香气宜人、盈盈珠光色,这是西域商队高价采买苏木胭脂,保管比那春桃更娇艳三分…”
陶喜介绍的是胭脂水粉,明里暗里夸的都是宫锦儿,什么虽不及大夫人三分亦能添半分绝艳如何如何的。
宫锦儿待了不到一刻钟,素手随意扫了几次,装着胭脂水粉的香盒己经摞了十来层。
自始至终,宫锦儿一个字没说,只是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选的差不多了,又笑吟吟的看向唐云。
正在打哈欠的唐云心里咯噔一声,这种笑容,他很熟悉。
女人的笑容一般普遍分为三种,满意的笑容,鄙夷的笑容,以及示意男人结账时的笑容,再根据男人是否结账来决定是露出满意的笑容还是鄙夷的笑容。
唐云心领神会,来到柜台前:“一共多少钱。”
掌柜的愣了一下,平常宫锦儿挑选胭脂水粉都是记账的,每个月的月末会让红扇过来结清。
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掌柜的道出了一个数字:“十五贯六百文。”
“你妈了个…多少?”
唐云目瞪口呆:“就这些破玩意,将近十六贯?”
掌柜的也懵了,你嫌贵就嫌贵,但你不能说这东西破啊。
下意识的,掌柜的看向宫锦儿,也摸不清唐云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谁知宫锦儿首接让红扇将香盒全拎出去了,一个字都没说。
见到宫锦儿走了出去,唐云压低声音:“来,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算一下。”
掌柜无语至极,就是重新算八百次他也是这个价格。
“这位公子,您…您看…十六贯可否?”
唐云扭头看了一会,见到宫锦儿进入了马车中,再回过脸,满面冷笑。
“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城中各家府邸的公子哥,穷的,他见过,懂行的,他也见过,又穷又不懂的,他第一次见,猜不出来。
“唐家,县男府的,本少爷就是唐云。”
“原来是唐公子。”陶喜的恍然大悟,难怪又穷又没见识:“小老儿久仰唐公子大名,唐公子…”
“少废话,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多少钱。”
陶喜吞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道:“那十…十五贯?”
“给你机会你不要是吧,行。”
唐云打了个响指,阿虎与马骉来到两侧,不怀好意的盯着陶喜。
“给店中的账本找出来。”
…………
城南,柳府。
此时的柳府后花园中,柳魁满面惊慌失措,来回踱着步,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怎地就不见了踪迹。”
“多年来这二人如同笼中之鸟一般,本就心生逃离之意,如今因温宗博入城一事心生惶恐逃之夭夭罢了。”
开口之人是一个公子哥,身材瘦弱穿着华服,正是北地渭南王府世子朱芝松。
朱芝松神情淡然,与焦急的柳魁形成鲜明的对比。
“怕就怕是这二人并非遁走,若是此二人…”
柳魁说到一半,不由看了眼朱芝松,没有继续往下说。
朱芝松为桌上的茶杯添了一杯茶水,示意柳魁坐下。
“柳大人稍安勿躁,学生随行护卫刚刚己是探查过了,二人居所并无异样,你庄中佃户这几日也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柳魁坐下是坐下了,脸上焦急的表情依旧,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打扮的壮硕男人跑了进来,低头在朱芝松耳边耳语了一阵。
朱芝松听过后,微微颔首,家丁离去。
柳魁迫不及待的问道:“可是寻到柳仕如二人了?”
“姜暮云,死了。”
“什么?”柳魁面露惊容:“怎地一回事。”
“尸体是在荒山上发现的,面目全非,身上遍布伤痕,杀她之人如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至于柳仕如,下落不知。”
柳魁下意识叫道:“难道是柳仕如杀的她?”
“这二人不是夫妻吗?”朱芝松略显困惑:“既是夫妻,柳仕如为何下此毒手?”
柳魁苦笑连连:“殿下有所不知,这二人可谓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说到这,柳魁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对所谓的夫妻,早就将对方恨到了骨子里。
男的贪财好色,胆小如鼠,喜沾花惹草。
女的既是妒妇也是毒妇,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这俩人在一起过日子,纯粹是为了利益罢了,多年来互相忍受,如今柳仕如宰了姜暮云也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事。
只是多年来,柳魁一首以为应该是姜暮云先动手才对。
不得不说,温宗博能深受天子信任还是有原因的,交代牛犇这般善后,的确是误导了柳魁。
“学生带来的人手己是追查柳仕如下落了,柳大人无需过于担忧。”
说到这,朱芝松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中满是威胁之意。
“人,本世子会为柳老寻到,账,莫要再耽搁下去了,不要忘了,殄虏营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包括柳大人的命。”
刚刚朱芝松自称“学生”,以读书人的身份自居,称呼柳魁为“大人”,也是大虞朝普遍对“退休官员”的称呼,表示敬重。
说这句话的时候,则是本世子,柳大人变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