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对虹转头看着掌柜的,“好,妙,把一件俗得不能再俗的事写得如此高雅,富有诗意。掌柜的,烟土店变成了戒烟药店,可是这里面的装饰还是老样子,我进了这屋子,不知道是该吃戒烟丸,还是该吸阿芙蓉?”
掌柜的脸上一红,咳嗽一声,正要开口解释,这时伙计把茶端上来,掌柜的急忙站起来把茶碗端到岳对虹和郦蕤面前。掌柜的端起自己的茶碗,说:“不成敬意,请用茶。”
岳对虹端起茶碗,拿起碗盖,轻轻拨动浮在上面茶叶,却并没有喝,又放回桌上。郦蕤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茶碗。
掌柜的知道他们俩是嫌店里的茶碗不干净,心中更是恼怒:“由你现在放肆,一会儿叫你哭爹喊娘。”
掌柜的斜眼看了一下伙计,伙计会意,鞠个躬,拿着条盘转身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岳对虹见伙计面上似乎露出一点诡异的笑意,心中一凛,感觉他们要施展阴谋诡计,联想到刚辞进这间屋子之前,走过了长长的过道,隐隐猜到了对方用意。但是人己经到了这里,既来之,则安之。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岳对虹想要二郎腿,翘了一半,腿上疼痛,又放了下去,郦蕤关切地问:“还疼吗?”
岳对虹笑笑说:“没事。”转头看着掌柜的,“听说这广诚信原来是上海有名的烟馆,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戒烟药店了?这其中有什么秘诀,希望掌柜的不吝赐教,受益匪浅。”
掌柜的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势所趋嘛,小店只是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只是事情仓促得很,到现在也还在摸索之中,教训倒是有一些,经验是真谈不上。惭愧惭愧。”
岳对虹点点头,说:“听你的意思,你店中现在还没有最后定型,还在尝试各种办法?”
掌柜的说:“是是是,确实是,走了不少弯路,让贵客见笑了。”
岳对虹说:“哪里哪里,其实我最感兴趣的倒是贵店所走的这些弯路。毕竟,我是想开一家戒烟药店,有了你这前车之鉴,我也可以少受点损失。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掌柜的嗫嚅道:“这个……说起来……真是汗颜,汗颜得很呐。”
岳对虹微微一笑,说:“可以理解,家丑不可外扬嘛,谁愿意当着外人自揭伤疤?”
掌柜的假装举起袖子擦汗,说:“贵客能这样体谅小店,真是善解人意,心胸宽广。”
岳对虹站起来,举头看着墙上的书画,似乎漫不经心地走到那副君子兰前,用手指着对联问道:“烟店早己变成药店,这副对联还挂在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药店里……还有些剩余的烟土存着,遇到合适的买主,就卖给他们?比如说,”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我。”
掌柜的听了一凛,不知道岳对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盯着岳对虹的脸,想在岳对虹神色上看出蛛丝马迹,可是岳对虹又转头看着墙上的书画,似乎刚才说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是刻意问的。
掌柜的从岳对虹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只得打个哈哈,说:“不瞒你说,很多人到了小店,都有此问,也难怪贵客,问的人多了,连我自己都懵了,不知道小店到底还有,还是没有存货。哈哈哈。”
掌柜的这几句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意思很明显,岳对虹要是真想买烟土,那就是有,岳对虹如果是前来探查实情,进行举报,那就是没有。
岳对虹又点点头,说:“外面那些戒烟丸,戒烟粉,戒烟精水,都是从鸦片里提取出来的,刚才伙计说有些药是你们店自己制作的,这么多药,得需要不少鸦片吧?这么说来,店里无论如何都得存一些烟土,现在的烟土价钱可是找了不少,都快翻一倍了。掌柜的,你这是媒人婆吃两头茶礼,发得像城隍老爷。”
掌柜的见岳对虹不停地追问鸦片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隐约感到事情不对头,沉吟着没有回答,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碗,恰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窸窣的衣服摩擦墙壁的声音。
岳对虹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看到掌柜的端起茶碗不喝,连茶碗盖都没有揭开,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这是埋伏好刀斧手,要摔杯为号。
只要掌柜的手里那只茶碗掉在地上,不管是有意摔,还是无意掉,外面那些人就会冲进来,顷刻间将自己跟郦蕤剁成肉酱。
贩卖烟土是上海最挣钱的行业,章天寿等人在短时间内蹿升为上海滩顶级富豪,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耳热,为了安全,他们都花重金聘请护院武师,其实都是江湖上杀人放火的强盗,他们杀人就像砍瓜切菜,绝对不会手软。何况这时又是非常时刻,一旦被人抓到把柄,那可是掉脑袋的。
岳对虹知道自己己经到了生死关头。
广诚信和南北诚信,是章天寿最重要的三个门店,自从公共租界实施禁烟,所有的门店都改头换面,表面是戒烟药店,实际上换汤不换药,暗地里仍然是卖鸦片。
可是现在外面风头正紧,鸦片买卖进行得很不顺利,货物存放在仓库里,占用了大量金钱,同时还要防备被人告发,官方查处。虽说沈杏山可以担保,可是沈杏山只是一个华人探长,万一英国督察绕过沈杏山,首接搜查,三十几万的存货打了水漂,那可是灭顶之灾。更不要说租界巡捕房之外,还有一个万国商团中华队,不可不防。
正因为如此,这些天章天寿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他不断督促三个药店,都要想办法把鸦片卖出去,及早回笼资金。
掌柜的听了岳对虹一再追问鸦片,既害怕,又兴奋,又紧张。他是既想把鸦片卖出去,又怕岳对虹他们是探子,或者是想要高额赏金的流氓,心情十分矛盾。刚才岳对虹问得急了,他就紧张起来,心里还在做最后的定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