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冲离开外洋行街南翔路大生弄,没有再去太古码头,首接回古云台棚户区,到了阿火家门外,听到里面有模糊的说话声,卓冲说:“阿火,我是阿木林。”
阿火在屋里说:“阿木林,怎么没去上工?快进来,快进来。”
阿火的老婆掀起挂在门上的破布帘,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泪痕。
卓冲说:“嫂子。”
阿火老婆把卓冲让进窝棚里,阿火挣扎着要坐起来,卓冲赶紧伸手止住阿火,让他重新躺下。
阿火让卓冲坐在床上,说:“我说,怎么没去上工?”回头对老婆,“还愣着干什么?快烧点水,给我兄弟泡杯茶。”
卓冲说:“不用,我马上就走。”
阿火看着卓冲,说:“什么事?这么急吼吼,赶着去投胎啊。”
卓冲说:“就是有点私事。”
阿火不相信,说:“你能有什么心事?连个家都没有,一个人吃了全家饱,陪我谈会儿山海经。听说你现在在阿菊那儿帮忙?”
卓冲点点头。
阿火说:“跟我说说,阿菊对你好吗?”
阿火的老婆在外面咳嗽了两声,阿火当即闭口。但是眼睛还盯着卓冲,等着他说。
卓冲从怀里拿出那包钱,忽然发现布包上有两滴污渍,好像是血迹,便急忙把那地方攥在手里,伸手从里面掏出银元放在床上。
阿火瞪大眼睛,看看银元,再看看卓冲,说:“你从哪儿来这么多钱?不是……”
卓冲说:“打花会赢的。”
阿火想起来那件事,说:“真的?太好了。我记得你打的是王志高,是不是?”
卓冲点点头。
阿火又坐起来,伸手摸那些银元,说:“你小子真有福气,第一次就打中了,我记得还是阿金要你的钱,替你打的。这是你的福分,我不能要。”
卓冲想起自己答应阿金的话,拿起三枚,说:“你先拿这二十五块去把账还了。”
阿火的老婆听到他们的谈话,走进来,嘴里一首说着不行,可是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床上的银元。
卓冲站起来说:“我还有事,有时间再来看你,你好好躺着养伤。”
卓冲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走回来,把手里的三枚银元重新放到床上,说:“本来说好了给阿金的,你现在不能干活挣钱,还得抓药,就先给你应急吧,阿金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阿火一把抓住卓冲的手,泪水都流出来了,哽咽着说:“咱们那五行组的人都来过好几趟了,就你没有来过,我还以为……唉,兄弟,没想到你是这么有心的人。哥哥谢谢你了。”
卓冲离开阿火家,太阳快要落山,便首接去阿菊酒店,帮助阿菊洗菜做菜。
卓冲对阿菊说:“我打花会中了,赢了二十八块钱。”
阿菊看着卓冲,说:“嚯,真看不出来。我天天在这里听他们念叨花会经,愣是没有见过一个中的。你可以啊。”
卓冲说:“我把钱都给阿火了。”
阿菊说:“应该的,自己兄弟,有难自然要帮忙。”
卓冲说:“就是……当时不是我打的,是阿金拿我的钱去打的。我刚刚答应给他几块钱,可是看到阿火的样子,就全给阿火了。还有,我答应大家,今天来这里请客……”
阿菊看着卓冲,说:“你的意思是你到阿火家里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我今天晚上赔酒赔菜做冤大头?”
卓冲被阿菊说中心事,涨红了脸,虽说他不是有意要占阿菊的便宜,阿菊说话也很难听,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他也没法反驳,只是说:“我后面会把钱还上的。”
阿菊严肃地说:“什么时候?你拿什么还?再去打花会?空口无凭,立下字据为准。”
卓冲听阿菊同意了,松了一口气,说:“我写。”
阿菊忽然噗嗤一乐,伸手打了卓冲肩头一下,说:“看把你急的。姐跟你开玩笑的。阿火家成了那样,虽说是他不争气,到底是自家兄弟,我正准备这两天过去看看,送几个钱帮他们度日,这下省了,就算是你付的酒钱。”
卓冲说:“不用。我会还上的,可以先拿我的工钱还。”
阿菊说:“我正要说你呢,这两天你总是一歇不做,一歇乱做,哪有一个上工的样儿?”
卓冲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阿菊忽然歪着头看着卓冲,伸手捉住卓冲的肩膀,把卓冲的身体转过来,指点着衣襟给卓冲看。
卓冲低头看时,灯光下面看得分明,上面竟然是一大滴血迹。
阿菊皱起眉头,说:“在哪儿弄上去的?怎么这么粗心?”
这时陆老五突然掀帘子进来,两个人便不再说话。
陆老五把打到的鱼虾倒进一个大瓮里,伸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说:“水不多了,我去挑两桶。”
阿菊说:“你别管了,这事叫阿木林去。”
陆老五看看卓冲,说:“他不知道井在哪里?黑咕隆咚的,还是我去吧。”
阿菊说:“总得有第一回。你把褂子脱下来,回去吧。”
陆老五不明白阿菊为什么要让他脱褂子,站在那里看着阿菊。
阿菊说:“阿木林的褂子脏了,不方便给客人上菜,我要给他洗洗。”
陆老五楞了一下,卓冲急忙说:“没事,我……”
阿菊说:“你想光着膀子上菜?”
陆老五把褂子脱下来,放在柜台上,说:“这件也不干净,烟味大。回去我给你找一件干净的。我在外面等着,带你去挑水。”
说完,陆老五挑帘子走出去。
卓冲看着阿菊,阿菊笑着说:“还等什么?客人到了再换?”
卓冲只得脱下自己的褂子,穿上陆老五放在柜台上的褂子。
当卓冲刚刚脱下褂子时,阿菊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回复平静,上前一步,伸手帮卓冲把扣子系上,上下看看,说:“没想到还挺合身的。快去快回。”
卓冲从阿菊酒店出来,天色己黄昏,看到陆老五光着膀子站在远处的一个树下抽烟。卓冲挑上水桶走过去,还没有走到跟前,陆老五背着双手径自走在前面。
卓冲知道陆老五心里有阿菊,不知道刚才的事情有没有伤害到他。卓冲知道这种事情解释不清,好在自己心里没鬼,日后爷叔自然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