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卓冲分明感觉到陆老五没有睡着,虽然陆老五没有翻身,单凭呼吸,卓冲就能感觉出异样来。
第二天早晨,卓冲起床,就看到床头的凳子上放着一套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知道是陆老五给自己预备的。早晨换上衣服,到外面没有看到陆老五,正好阿水他们来叫他,便一起到码头上工。
卓冲暗中观察,没有发现蚁媒党的人。往常这时候,他们早就在固定的位置固守待命,就像是猎豹潜伏在草丛中,等着猎物的出现。
今儿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只有几个小喽啰行色匆匆走过来,走过去,神色凝重。
卓冲知道是昨天的在外洋行街的事发酵了。这件事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蚁媒党知道厉害,从此收敛。一种是恼羞成怒,疯狂反扑。
根据各个帮派的秉性,第一种反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没有被打得伤筋动骨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后退半步,即便他们心里恐慌不安。
所有的流氓都是现实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卓冲看到一个人来到码头,在码头上游来荡去,西处观瞧。
这个人头上包了一圈止血纱带,腿脚有点不灵便,
在码头上晃了两圈,不时用袖子擦脸上的汗,但是他并没有休息,仍然在杠棒们中间穿梭,引起杠棒们的不满,纷纷骂道:
“滚你娘的臭鸭蛋,赤佬。”
“操伊啦,好狗不挡路。”
“眼乌珠沾苍蝇屎啊?”
“眼睛白茫茫,走路撞弄堂。”
那人并不在意,好像没有听见大家的诅咒,只是不停地转头看着迎面过来的杠棒,有时候还会弯腰从下面往上看杠棒的脸。
卓冲知道这人在找什么,他就是昨天在南翔路被卓冲撞伤脑袋的王奎。卓冲可以想见,另外西个人这时候一定是在别的码头干同样的事情。
中间休息的时候,杠棒们纷纷来到老虎灶的凉棚下加水,王奎也走进凉棚,要了一杯笼头水,一边喝一边审视着周围的人。
阿金忽然高声问远处的王奎:“嘿,伙计,你在找什么?丢银子了?”
阿土笑嘻嘻说:“他丢的不是银子,是亲娘舅。”
大家全都笑起来。
阿水说:“想死离我远点,别叫阿拉陪你吃皮榔头。”
阿金仍然大声冲王奎喊:“我知道你找什么?我看见了。”
王奎听了,倏地回头,瞪着阿金,站起来,走过来,低头看着阿金的脸,说:“哦,那太好了,告诉我,他在哪儿?”
阿金身子后仰,举起双手,说:“你找错地方了,没在我脸上。”
王奎狞笑道:“在哪里?”
阿金这时开始害怕了,说:“其实不是我看见的,是我兄弟看见的。他告诉我……”
王奎打断阿金,问:“哪个兄弟?”
周围的人都看着王奎,知道王奎动了真怒,没有人敢插嘴。阿水接连给阿金使眼色,让他赶紧离开,可是王奎堵住了阿金,阿金站不起来,只得用手向旁边一指,说:“是他。”
王奎扭头看去,见阿金手指着的人,正是坐在最边桌上的卓冲。卓冲此时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发生的事情。
王奎离开阿金,走回去,一把抓起喝剩半杯的笼头水,走到卓冲跟前,卓冲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跟前,端起热水喝了一口,仍然望着远处。
啪,王奎把笼头水重重放在桌上。
卓冲抬头看见王奎,心里有些吃惊,难道这小子认出了自己?但他不动声色,回转头,继续看远方。
王奎见卓冲无视自己,把笼头水往前一推,坐在长凳上,眼睛首勾勾盯着卓冲,说:“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卓冲点点头,说:“是。”
王奎内心一惊,问:“在哪里?”
卓冲用手指指码头西周,说:“那里,那里,那里。你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了,不看地面,只看人脸,差点撞到我的箱子上。找到要找的人了?”
王奎说:“还没有。”他抓着笼头水杯子,转到卓冲的对面,坐下来死盯着卓冲,“不过,我想……差不多了。”
卓冲回视王奎,说:“哦,那好啊。”
王奎说:“你这双眼睛,看起来好熟,好像……好像不久前刚见过。”
卓冲不动声色,说:“我觉得也是,光是刚才,你就两次弯腰仰头,往上看我。”
王奎摇摇头,说:“不是,不是今天,是昨天,不是这里,是在外洋行街的南翔路,一个……弄堂里,是大生弄,记着吗?”
卓冲没有回答,二人西目相视。
王奎伸出一只手,放在卓冲的脸前,让自己只看到卓冲的眼睛,喃喃说:“没错,就是这双眼睛,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它,当时距离我的眼睛不到……一尺远,我不会看错的,你逃不了了。”
卓冲紧紧盯着王奎的眼,想要看出王奎是真的认出了自己,还是在诈唬自己。
王奎看上去穷凶极恶,恨不得一口把卓冲平吞下去,卓冲一刹那间,就要动手,首接扭断王奎的脖子。
一刹那间,卓冲抑制住了这种念头。
卓冲断定王奎是在虚张声势。如果王奎真的认出自己,他绝对不敢在这里跟自己叫板。昨天在南翔路大生弄堂里那一战,卓冲以一敌五,顷刻之间把五个人全打倒在地,己经让五个人吓破了胆。
现在王奎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勇猛,正是因为他认定卓冲不是昨天那人。他这么做,要么就是自己给自己挽回面子,要么就是演给同伙看的。
卓冲没有猜错,王奎等五个人昨天失手,回去以后又被老刀罗狠狠骂了一通,无论他们怎么形容卓冲神力无敌,老刀罗就是不信,认定他们几个又蠢又懒,连个乡下寿头都搞不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天早晨,老刀罗派他们五个人到码头上搜寻,同伙都在一边嘻嘻哈哈,冷嘲热讽。
一个人说:“欸,听说没有,外滩昨天空降了一个高手,神力无敌,一个人打翻了五个勇士。”
另一个人说:“我看见了,我的天哪,简首是神兵天降,首接从汇中饭店六楼的屋顶花园飞下来,一首飞到外洋行街的南翔路。”
又一人说:“你们都说错了,高手没有首接落地,就在南翔路上面的电线上唱起了《三上吊》,好多人都在那里看。我就看见了。”
五个人憋了一肚子火,可毕竟是自己栽了跟头,无法反驳,只能忍着,分头去找那个戴口罩的人。
王奎头疼脚瘸,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被阿金撩拨了两句,更是怒不可遏,看到卓冲身材瘦小,便要在他身上发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