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夜的寒意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只余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余小麦裹着酒店松软的浴袍,赤脚踩在厚地毯上走向窗边。指尖刚触到水壶,隔壁房间电视的声音骤然穿透墙壁——不是寻常节目的片头,而是刺耳的电子警报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
“紧急插播!本台刚刚收到的重大消息……”
余小麦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墙壁那端,新闻发言人沉稳却字字千钧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公安部联合安徽省公安厅等兄弟单位,历经数月缜密侦查,代号‘雷霆行动’特大跨国案件成功告破!”
跨国案件?一股电流般的预感瞬间攫住她。她几乎能想象出隔壁屏幕上那巨幅电子演示图——代表境外情报组织的粗壮红色箭头,如同毒蛇般从不同国家标识延伸而出,最终狠狠刺向华夏的科技重镇与研究机构的心脏!
“……该境外情报网络,核心目标正是我国处于国际领先地位的多项重大科技项目成果,以及相关领域的核心科研人员!” 发言人的声音陡然加重,“其手段极其卑劣,妄图窃取国家机密,破坏我科技创新发展大局!”
“砰!”
余小麦手中的骨瓷茶杯脱手而落,撞在玻璃桌面上发出脆响。温热的茶水泼溅开来,在浅色桌布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深痕。水珠顺着桌沿滴落,无声无息渗入地毯。她浑然不觉,全部的神经都绷紧了,捕捉着墙壁那边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电视的声音清晰地切换了场景,警笛的呼啸声隐约可闻。接着,一个沉稳、熟悉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带着现场指挥特有的穿透力,虽然听不清具体命令,但那指挥若定、不容置疑的气度……
“李局!” 余小麦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是他!安徽省厅的李局长!原来他这几个月近乎失联的凝重,是为了这个!为了斩断那些觊觎着祖国科技命脉的黑手!
巨大的释然和滚烫的激动让她眼眶发热。那些盘踞心底、如影随形的隐忧——小川的安全,研究的风险,基地里是否还有未被察觉的眼睛……仿佛被这来自隔壁的新闻声浪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灼目的光。
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向房门,急切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隔壁那个同样身处风暴中心的人。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却猛地顿住。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她,没有敲门,而是侧身,将耳朵轻轻贴在了连接两个房间的木质门板上。
隔壁房间的电视音量似乎被刻意调大了,新闻播报声更加清晰。但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没有她预想中的激动,没有如释重负的叹息,甚至连一声轻微的挪动都没有。只有电视里发言人铿锵有力的宣告在空洞地回响:
“……彻底摧毁了该境外情报组织在我国境内精心构建的间谍网络,斩断了其伸向我科技领域的黑手……”
这反常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瞬间压住了余小麦刚刚升腾起的激动。李局他们的胜利,难道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为什么隔壁……会是这样的反应?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沉闷、执着、穿透力极强的手机震动声,清晰地透过门板传来!那震动声急促而持续,在隔壁一片死寂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余小麦贴在门板上的耳朵甚至能感觉到那震动带来的细微共鸣。她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隔壁的寂静被打破了。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走向震动源。然后,是拿起手机的细微声响。
没有按键音,没有问候。只有一片更加凝重的、令人心慌的沉默。仿佛打电话的人也在屏息等待着。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一个声音穿透门板,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砂纸刮过金属表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又或是某种紧绷到极致后即将崩断的喑哑:
“知道了。”
只有三个字。干涩,冰冷。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追问。
紧接着,是电话脆挂断的忙音。短促,决绝。
然后,又是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电视里新闻的余音还在空洞地播放着胜利的宣言,却像是在为这片死寂做最荒谬的注脚。
余小麦贴在门板上的掌心渗出了冷汗。那三个字带来的寒意,比她站在长城风口时感受到的凛冽更甚。这绝不是听到捷报的反应!她几乎能想象出隔壁房间陈向明此刻的样子——他一定是站着的,脊背挺得像标枪,下颌线绷得死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指关节恐怕己经捏得发白……
下一秒,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穿透了门板!
不是玻璃,更像是……某种瓷器在巨大的、失控的力量下瞬间崩解的声音!
“咔嚓——”
那声音极其短暂,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余小麦高度集中的听觉下,却清晰得如同惊雷!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在碎裂声响起的同时,隔壁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那声音极其短促,痛苦,带着一种强行吞咽下去的窒息感,随即又被死死的沉默覆盖。
余小麦再也无法等待。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担忧瞬间冲垮了理智。她猛地拧开自己房门的把手,一步跨到隔壁房门前,抬手急促地、用力地敲了下去!
“陈向明!陈向明!你怎么样?开门!”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电视新闻的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
“陈向明!开门!” 她加重了敲门的力度,指节叩在坚硬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秒钟后,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陈向明站在门后阴影里。走廊的光线斜斜照入,勾勒出他高大却显得有些僵首的轮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冰雪覆盖的雕塑,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余小麦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东西——那不是喜悦,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一种被巨大力量凿穿后的空洞,以及深埋其下、正剧烈燃烧的暗火。
他的左手还握着那个刚刚挂断的手机。
而他的右手……
余小麦的目光瞬间凝固,呼吸骤然停止!
那只骨节分明、惯于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正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微微蜷曲着。几片尖锐、染着刺目猩红的白色骨瓷碎片,深深嵌在他宽大的掌心!碎片边缘割裂了皮肉,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暗红粘稠的血液正顺着那些伤口,不受控制地蜿蜒而下!它们滑过他冷白的手腕,流过清晰凸起的腕骨,沿着紧绷的小臂内侧的线条,一滴,又一滴……沉重地、无声地砸落在他脚下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迅速扩散的、令人窒息的暗色痕迹。
电视里,新闻发言人正以激昂的语调宣告着行动的彻底胜利。走廊柔和的光线下,陈向明沉默地立在门后,脸上是深不见底的沉寂,只有那蜿蜒而下的血迹,像一条无声控诉的暗红色锁链,触目惊心。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