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未散,冯子安的靴底己踩上风陵渡潮湿的青石板。
这座渡口比他想象中更破败。歪斜的栈桥延伸进浊黄的江水里,几艘朽木船半沉在岸边,船身上爬满暗绿色的水苔。空气中弥漫着鱼腥与腐木混合的闷浊气味,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陈年的血锈。
渡口石碑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用木棍拨弄着什么。冯子安走近才看清,那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江鳖,内脏散落一地,肠子末端竟缠着半截生锈的铜钱。
"哑婆在哪儿?"他蹲下身,递出一块干粮。
孩童抬头,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凝固的蜡状物。他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突然将铜钱塞进冯子安手里——
**滋!**
铜钱接触掌心的瞬间,左臂金属纹路突然发烫。冯子安猛地甩手,铜钱却像烙进皮肉般粘在掌心。孩童发出"咯咯"的笑声,西肢着地飞快爬向江边,"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掌心传来刺痛。冯子安咬牙掰开铜钱,发现内侧刻着几个小字:
**"子时三刻,尸灯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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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当夜,冯子安潜伏在渡口废弃的茶棚里。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江面突然飘起浓雾。雾中亮起一盏惨白的灯笼,灯笼纸竟是用晒干的人皮绷成,透出里面幽绿色的火苗。提灯者佝偻如虾,每走一步,脖颈就发出"咔哒"的怪响——那是个老妪,她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后仰着,仿佛被人折断过脖子。
"哑婆?"冯子安从阴影中走出。
老妪缓缓转头。借着灯笼光,他看清了她喉咙上的伤疤——不是刀剑伤,而是被野兽撕咬后愈合的狰狞痕迹。她张开嘴,露出空荡荡的牙床,舌根处钉着一枚青铜钉。
"咕……"
她突然抓住冯子安的手腕。触感冰凉滑腻,像握住一条死鱼。灯笼火苗"呼"地窜高,映出江面下密密麻麻的阴影——是沉尸!那些尸体全都仰面朝上,双手交叠在胸前,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哑婆拽着他走向一艘乌篷船。船身布满抓痕,舱内堆满陶罐,每个罐口都塞着符纸。最骇人的是船头挂着的"镇水铃",那分明是用婴儿头骨制成,下颌骨随风开合,发出"嗒嗒"的撞击声。
冯子安刚踏进船舱,哑婆就掀开了最近一个陶罐——
**哗啦!**
罐里涌出腥臭的黑水,水中浮着几十颗眼球!那些眼球瞳孔泛蓝,正齐刷刷转向冯子安。哑婆抓起一颗按在自己空洞的眼窝里,浑浊的玻璃体立刻开始转动。
"你要……我看什么?"冯子安强忍恶心。
哑婆的喉咙里挤出气泡般的笑声。她突然扒开他的衣领,枯指戳在锁骨下方——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蓝色纹路,形状像缩小的锁链。
铜雀司的追踪印!
冯子安呼吸一滞。难怪官船总能找到他……
哑婆翻出一把锈剪刀,"咔嚓"剪断自己一绺灰发,又拽过冯子安的左手,将头发缠在金属小指上。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头发丝如活物般钻入金属缝隙,蓝纹顿时暗淡了几分。
"咕噜噜……"她指着江水比划。
冯子安突然懂了:"你要我……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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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哑婆的船桨搅动江水时,冯子安看见了"那个"。
在浑浊的水流深处,隐约矗立着一座青铜建筑。它像倒扣的巨钟,表面铸满人脸浮雕,每张脸的嘴巴都是张开的空洞。更诡异的是,钟顶伸出十二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另一端消失在江底淤泥中,仿佛锁着什么庞然大物。
"这是……"
哑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团缠绕着水草的黑色絮状物。她颤抖着指向青铜钟,又比划出吞咽的动作,最后在自己心口狠狠一抓——
**噗通!**
冯子安跃入江中。
江水刺骨,视野很快被浑浊的泥沙充斥。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下潜,左臂金属部分在深水中发出幽蓝微光,照亮了前方诡异的景象:
青铜钟近在咫尺,而那些"人脸"的嘴里,正源源不断吐出细小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一粒发光的蓝砂,与他在荒山破庙见过的如出一辙!
突然,腰间一紧。
哑婆不知何时也潜了下来,她用头发编成的绳索捆住冯子安,另一头系在青铜钟的凸起上。接着,她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咚!咚!咚!**
她用额头猛撞钟面。三次撞击后,最近的一张"人脸"突然闭合嘴巴,从眼眶里流出黑色黏液。哑婆趁机将手伸进那张嘴里,掏出一块扁平的青铜牌!
冯子安看清了牌上的图案:九条锁链缠绕着一只竖瞳。
铜雀司的徽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哑婆突然惊恐地指向他身后。冯子安转头,看见十二条铁链中的一条正在剧烈抖动,淤泥中缓缓隆起一座小山般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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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冯子安是被江水呛醒的。
他躺在陌生的河滩上,哑婆不知所踪。左臂缠着那绺灰发,发丝己变成暗红色,像是吸饱了血。更可怕的是掌心——铜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锁链形状的烙印。
踉跄着爬起来时,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半块青铜牌躺在碎石间,正是哑婆从江底取出的那块,只是现在只剩"竖瞳"部分。翻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