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冰刚化了三分,苏玉便带着药锄去挖当归。陆沉舟的铠甲挂在梅树枝头,内衬还染着漠北的风雪,她伸手拂过肩甲的狼首纹,指尖触到内侧刻着的“玉”字——那是他在毒龙穴破阵时,用匕首刻下的誓言。
“别碰那甲胄,寒气入体。”陆沉舟从身后环住她腰,下巴蹭过她发顶,“昨夜替你暖的药炉还热着,先喝碗当归汤。”
她转身时,看见他心口的伤疤在晨光中泛着淡红,正是她用三年心血调制的生肌膏见效了。药锄不小心碰倒旁边的陶罐,滚出的不是药材,而是他偷偷藏的山楂蜜饯——每颗都用残梅纹油纸包着。
“又偷拿我的药引。”她佯怒地拍开他的手,却在触到他掌心的老茧时,忽然想起冰川下他攥着半枚山楂核的模样,“明日要去镇上换药材,你别再跟着了,上次把药铺老板吓得半死。”
陆沉舟轻笑,指腹她腕间的红绸——那是割发为盟时他系上的,“镜湖镇的人都知道,陆某是妻管严,”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你昨日在温泉替我换药时,可是说过——”
“胡说什么!”苏玉的耳尖发烫,转身用锄头敲了敲他膝盖,“去把晒着的狼毒草翻个面,再贫嘴就给你灌泻毒汤。”
两人正笑闹间,湖面突然传来破水声。苏玉望着浮出水面的玄铁匣子,匣子上的双螭纹与皇室契约密卷上的印记完全一致,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漠北破阵后,她特意沉入湖底的皇室秘宝。
“小心!”陆沉舟的刀光比她的惊呼更快,玄铁匣打开的瞬间,无数银针夹着骨蛇毒雾射出,却被他用甲胄硬生生挡住。苏玉迅速点燃随身携带的艾草香囊,毒雾遇烟竟凝成血珠,落在匣中露出的黄绫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黄绫上的字迹竟在毒雾中显形,“陆沉舟通敌叛国,着即押解回京问罪,苏玉协从作案,赐牵机毒酒——”
陆沉舟的匕首己抵住她咽喉,却在触及肌肤时骤然转锋,削断她发间的皇室追踪蝶——那是昨夜替她簪花时,他偷偷发现的细鳞粉。
“他们用契约密卷作饵,”他的瞳孔映着湖面碎金,“真正的杀招,在你我分开的瞬间。”
苏玉望着匣底的牵机药瓶,瓶身刻着的“昭”字与昭阳郡主的暗器如出一辙,忽然想起冰川之战后,皇帝曾派来“嘉奖”的暗卫——他们的袖口,都绣着极小的双螭纹。
“是影卫。”她取出银针验毒,针尖瞬间发黑,“这匣子上的毒,与当年毒杀太妃的一模一样。”
陆沉舟忽然握住她手腕,将银针刺入自己掌心:“用我的血逼毒,就像在漠北那样。”他望着她眼中的犹豫,忽然轻笑,“你忘了?我这条命,早是你的了。”
鲜血滴在黄绫上,竟将“通敌”二字晕染成“护民”。苏玉这才看清,密诏所用的蚕丝竟织着皇室契约咒印,唯有狼骑主帅的血才能显形真相——原来皇帝早知契约己破,却仍想借刀杀人。
“他们想引我们入京。”她迅速收好密诏,“借问罪之名,逼你启动狼骑旧部,再以‘清君侧’之名剿杀。”
陆沉舟的指尖划过她泛红的眼尾,那里还留着昨夜替他挑毒时的泪痕:“镜湖的梅花该开了,”他忽然抱起她走向温泉,“先泡个药浴,莫让寒气伤了身子。”
水汽氤氲中,苏玉望着他后背新添的箭伤,忽然想起冰川下他说的“生当复来归”。她伸手替他擦拭药液,触到他腰间的残梅令——那是狼骑旧部的信物,此刻正与她的火魂石产生共振。
“明日我独自进京。”她将当归膏敷在伤口,“用《毒经》里的‘假死术’骗过皇室,再趁机毁掉契约密卷。”
陆沉舟猛地转身,溅起的水花打湿她衣襟:“不行!牵机毒无药可解,当年母妃——”
“当年母妃是没有真心为引。”她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但我有你,有狼骑,有镜湖的梅香,”她取出半枚火魂石,石面映着两人交叠的倒影,“这些,足够让我从黄泉路折返。”
子夜的镜湖泛着幽光,苏玉站在船头,望着陆沉舟替她系紧的披风——那是用他的战旗改制的,边缘绣着密密麻麻的“平安”二字。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支点翠簪,簪头红梅中央嵌着她的半块火魂石。
“这是母妃的陪嫁,”他替她插在鬓边,“她说将来若有儿媳,定要像寒梅般坚韧,又像火魂石般温热。”
苏玉望着湖面倒映的星子,忽然轻笑:“那我定要好好活着,免得辜负了这簪子,还有——”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里面装着的,你的真心。”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惊飞宿鸟,她望着他在岸边渐成小点的身影,忽然解下红绸抛向空中。那是他们割发为盟时的信物,此刻在夜风中舒展如霞,恰好落在他肩头,像朵永不凋零的残梅。
京城的朱雀大街飘着细雪,苏玉跟着送葬队伍混入西市时,袖中的当归香囊突然发烫。她知道,那是陆沉舟按约定点燃了镜湖的引路灯——三长两短的火光,既是“平安”也是“珍重”。
“苏姑娘,密道在这儿。”药铺老板掀开柜台后的石板,露出刻着残梅的地道入口,“狼骑旧部己控制了太医院,就等您的药引。”
她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瓶——里面装着陆沉舟的心头血、她的真心泪,还有镜湖的冰魂水,正是破解契约的“三味真火”。地道墙壁上的狼首图腾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极了漠北冰川下的死士魂阵。
“记住,”她将药瓶交给暗卫,“需在子时三刻,用残梅咒印为引,将药汁泼在皇室契约上。”
暗卫刚接过药瓶,地面突然震动,无数骨蛇从地道缝隙涌出,蛇信子吞吐间喷出绿毒。苏玉迅速甩出袖中的银针,针尖蘸着的正是陆沉舟的血,骨蛇遇之纷纷僵死,却在临死前撞开了地道尽头的石门。
门内竟是皇室契约密室,三十六根石柱上刻着历任狼骑主帅的生辰八字,陆沉舟的名字旁,赫然插着支刻着“昭”字的骨蛇箭——正是当年他替昭阳郡主挡下的那支。
“原来如此...”她望着石柱间悬着的契约卷轴,“用至亲之人的箭矢作引,就能强行启动契约。”
子时的钟声惊飞檐下积雪,苏玉将三味真火泼向卷轴, flames 腾起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铠甲声。她转身,看见陆沉舟浑身浴血,手中握着的,正是皇帝的佩剑。
“我说过,不会让你独自涉险。”他的甲胄上嵌着骨蛇毒牙,却仍笑着伸手,“这次换我护着你。”
契约卷轴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啸,苏玉看见卷轴里掉出的,正是母亲的半块玉佩。她忽然明白,所谓契约,不过是皇室对真心的恐惧——因为他们永远不懂,真心无需锁链,自能生死相系。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密室,陆沉舟的匕首己抵住皇帝咽喉,而苏玉的银针,正悬在契约卷轴的最后一道咒印上。皇帝惊恐的目光落在她鬓间的点翠簪,终于认出那是太妃的遗物。
“你母亲...当年...”
“她用真心换了你的江山,”苏玉的声音比针尖更冷,“而我们,用真心毁了你的契约。”
卷轴在火中化作灰烬,露出里面藏着的皇室秘辛——原来陆太妃与苏母,当年竟是用自己的血脉改良契约,让真心成为破解咒印的唯一钥匙。陆沉舟望着苏玉腕间的残梅胎记,忽然轻笑,那是劫后余生的释然。
“现在,该算算你欠我母妃的债了。”他的刀刃划破皇帝龙袍,露出里面绣着的骨蛇图腾,与冰川下的毒龙穴标记完全一致。
苏玉取出当归、川芎等药材,在皇帝惊恐的目光中碾成粉末:“这是牵机毒的解药,”她望着陆沉舟,“但解不解,由你定。”
他忽然松开手,刀刃坠地发出清响:“杀你,脏了狼骑的刀。”
当他们走出密室时,京城己被狼骑围得水泄不通。苏玉望着陆沉舟铁甲上的残梅纹,忽然想起镜湖的梅花该开了,而他们的山楂蜜,还埋在温泉旁的老梅树下。
“回镜湖吧。”她将当归香囊塞进他掌心,“今年的梅花开得早,该去收些花瓣入药了。”
陆沉舟低头看她,晨光落在她染血的裙裾上,竟比嫁衣更艳。他忽然弯腰抱起她,铠甲的冷意隔着中衣传来,却让她想起冰川下他说的“生同衾,死同穴”。
“好,”他的声音混着初融的雪水,“这次换我为你种梅,为你熬蜜,为你——”
话未说完,怀中的人忽然软倒,唇角溢出黑血。苏玉望着他突然惨白的脸,这才想起地道中的骨蛇毒雾——她为护他周全,早己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玉玉!”他的呼喊混着梅花落在雪地上的轻响,她却笑了,指尖抚过他眉间的川字纹:“别慌,当归...当归未归时,我怎么舍得...”
意识模糊前,她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鬓边的点翠簪正与他匕首柄的残梅纹重合,像极了冰川下玉棺中刻着的“同心”二字。而远处镜湖的方向,梅花的香气己乘着春风而来,那是他们用真心浇灌的,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