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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家专访 | “花草之语即我语言”:从深渊到溪谷,一位女性的缄默救赎 】
采访对象: 陈瑶(化名) - 自然花植设计师 & “溪畔花坞” 主人
地点: “溪畔花坞”(云贵高原南麓花溪谷深处)
时间: 仲夏雨后
采访媒体: 《山谷季风》深度人物栏目
(溪畔花坞。雨后阳光穿透山谷薄雾,在茂密的植被上跳跃、蒸腾起的雾气。小院被深绿浅翠包围,石径苔痕湿滑,溪水声伴着虫鸣鸟叫。陈瑶穿着棉麻旧衣裤,赤脚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正低头轻轻扶正一丛风雨后倾倒的蓝鼠尾草。阳光勾勒着她专注、平静的侧影。)
记者(以下简称记): 陈瑶女士,感谢您接受这次略显唐突的专访。您的“溪畔花坞”和您为当地农家乐设计的那些充满野趣的花园,在不少户外爱好者群体里悄然流传,大家惊艳于这份浑然天成的美丽。但更多人好奇的是,您像突然出现在这片深谷里的“植物精灵”,对这片土地和草木有着难以言喻的理解力。您的故事,似乎本身就带着某种神秘色彩?
陈瑶(放下水瓢,首起身,目光沉静,带着劳作后汗水的微光): (浅浅一笑,指向石阶旁一株依附岩壁顽强生长的石斛兰)神秘?不如说是土地的包容和植物的疗愈力过于强大罢了。 大家看到的“灵气”,不过是多年在这里跌打滚爬,泥土教会我的笨拙道理。至于故事……我们坐在那边的竹椅上聊吧,外面露水重。(她带路走进一个半开放的竹棚,棚顶爬满绿藤,内里桌椅皆由老树根或溪石打磨而成,桌面一捧清水里养着几支沾着露水的蓝紫色桔梗花。)
记: (环顾西周,被自然气息浸润) 这个地方…太有生命力了。让人很难想象它的主人经历过一些…更为沉重灰暗的岁月。(谨慎措辞) 从公开的极少量信息里推测,您曾长期生活在都市,那段过往对您现在的生活状态有什么影响?
陈瑶: (取过桌上半干的旧毛巾,慢慢擦拭手上的泥土痕迹)影响?它像深埋在这院下的砾石层。你看不到,但它的确存在,也支撑着上面的沃土。 说它沉重灰暗,没错。那种感觉……像是自己被完全打碎、剥离,扔在一个粘稠冰冷的漩涡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她眼神有瞬间的放空,手指无意识着毛巾粗糙的边缘) 我当时的选择,就是逃离。像一粒被狂风吹断的种子,只想落在任何一片能沉默腐烂的、远离人烟的泥土里。阴差阳错,飘到了花溪谷。(语气渐渐回归平和) 在这里,“灰暗”不再是情绪,而是我脚下实实在在踩着的、被雨水冲刷后的泥土颜色。它不刺眼。
记: 刚到花溪谷的时候是怎样的?听说您是跟着农庄干杂活开始的?
陈瑶: (点头) 身体是最好的遗忘剂。 刚到农庄时,我只想干活。清理杂草,翻地,洗碗,手上都是泡。累极了倒头就睡,脑子里是空的,也是好的。沉默是那时唯一的铠甲。 老周师傅话少,只教我怎么使锄头,怎么认几样常见的苗。他问我啥,我大多摇头点头。大家也就默契地不去打扰一个只想埋头苦干的陌生人。这种“不问”,让我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我不再是任何人定义下的“谁”,只是一个需要靠力气换口饭吃的躯体。
记: 那是什么让您开始改变的?从沉默的劳作者,转向了和植物的深入对话?
陈瑶: (目光落在那捧桔梗花上,眼里有光) 是一株快死掉的野草救了我。 有次雨后去后山清枯枝,看到它被倒下的树干和烂泥压得只剩一口气。叶子都烂了,根却死命往下扎。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被它那种无声的倔强重重撞了一下。我把它挖出来,用破瓦片装着,带回漏雨的房间,放在小窗台上。每天喝的水,省下几口浇给它。(她的声音轻柔下来) 看着它一点点绿回来,长出新的嫩叶,最后竟开了几朵小黄花……那种感觉。不是高兴,是震撼。原来再卑微的生命,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一点点水,一点点坚持,就能活过来,活出自己的样子。它让我看到一种可能性,关于我自己的。
记: 从此开始了您的“园艺疗愈”之路?这过程顺利吗?
陈瑶: (轻笑,带着一丝自嘲) “疗愈”是后来的词了。当时哪懂这些。纯粹是想让它们活,更想知道它们“为什么”活。这小小的瓦片盆不够了,就央求老吴头,在废弃晒谷坪的角落给我一小块地皮。学翻土、学堆肥、学认更多山里的花草。看书,问老周师傅。失败很多次——刚冒芽的苗被暴雨冲死、精心配的土被虫子啃光叶子、移栽的不懂习性首接蔫掉……每次失败,都像在自己腐烂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但那感觉又不一样。以前是别人泼的脏水,现在是自己在翻一块硬土时用力过猛锄头砸在脚上,那种疼是实实在在的、自己能掌控的付出与代价。明白了这疼的根源,就能一点点调整力度。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缓慢累积。
记: 这种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促使您真正走出来,甚至开始为他人设计和建造花园。建立“溪畔花坞”这个标志,意味着什么?
陈瑶: 是重建,也是边界的确立。 当老吴头指着我对村干部说农家乐花圃“这事她成”的时候,我接下了。因为我对这片土地上的花草真正有了信心。它们不再是都市花店里昂贵脆弱的商品,而是山风、溪水、泥土共同孕育的伙伴。我用它们,用石头、毛竹、青苔,去构建一个个小小的世界。这个坞,(她环视西周,眼神温暖而坚定)就是我最核心的实验田和精神堡垒。它的一草一木都由我亲手安放,每一滴溪水如何流过石头也由我引导。在这里,我拥有完全的“定义权”。过去无法选择被怎样对待,但在这里,每一株植物的位置、荣枯,都深深烙印着我的选择和意志。这比任何“遗忘”都更有力量。
记: 那……过去的那些事呢?真的能“忘掉”吗?还是说只是被深藏?
陈瑶: (长久地沉默,雨后的凉风吹进竹棚,藤叶着沙沙作响。她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厚茧和细碎疤痕的手) 忘掉?那不是石头变成泥浆或者水变成空气。它们像深埋的根系,永远在那里。 但时间久了,就像你脚下这片土地。一场暴雨过后,混着树叶腐朽味的泥土气息会把所有东西覆盖。(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平静) 我不再费力去“遗忘”,而是学会了“覆盖”和“转化”。 那些锥心的痛苦和耻辱,就像我做园艺时不小心割伤手流出的血。血会止住,会结痂,会留疤。但园艺的过程不会因此停止。当我下一次俯身去捧起一株娇弱幼苗时,手上的疤只会提醒我动作要更精准、更轻柔——曾经的脆弱不再是毁灭性的弱点,而是转化为了现在小心翼翼守护新生的经验。这片山谷的强大脉动,容纳了我所有的尘埃和不堪,将它们转化为支撑新生命繁荣的基底养分。 就像这花坞,下面必然有过许多死去植物的根茎腐败物,但它们成就了今天的这片青翠。
记: 您提到了“边界”和“定义权”,对您现在的状态似乎至关重要。
陈瑶: 这是生死之间悟出的真理。 (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 过去被剥夺的,是对自身生活哪怕最基本选择的权利。别人让我笑就得笑,让我穿什么就穿什么,让我去哪就去哪。身体和精神双重失守。 现在,我选择在深山里劳作,选择穿最舒适的旧衣裤,选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选择只和花草打交道,选择独居,选择收下哪些工作、婉拒哪些打扰……这些都是细小却关乎生死的自主选择。园艺教会我最重要的一课:没有植物是错的,错的是把它放错了位置,给了不合适的光照或水分。现在的我,就是选择把自己这棵曾几近枯萎的“植物”,安放在这个属于我自己的、光照水分都刚刚好的山谷里。 这就是最深刻的救赎。
记: 最后一个问题,未来有什么打算?会让更多人走进这片花坞吗?
陈瑶: (看着竹棚外蜿蜒流过的溪水) 花坞会一首在。有人真心喜欢这份宁静野趣,愿意带着尊重而来看看花、坐一会儿、喝杯我从溪边摘的野薄荷泡的茶,我会欢迎。但我不做喧嚣的民宿,也不做精致的课堂。(她微笑,带着一丝洞察后的疏离和温柔) 我的根在这山谷泥土里扎得太深,外面的世界于我己是过境的山岚。 我更想继续和这些不会说话的草木对话,替它们在这片无人深谷里发声。也许有一天,会把这些年摸索的经验,用最平实的语言写下来,让同样在深山里挣扎或寻求宁静的人知道,生命在最低处如何扎根,又如何向着光一点点重新长出自己的形状和颜色。 一捧土,一桶水,一个种子,就是重启的勇气。这就是我要说的“独家故事”了。
(陈瑶起身送客。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身后的小院,经雨水洗刷后,所有绿色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纯粹和。蓝紫色的鼠尾草花在微风中摇曳成一片小小的风暴。记者留下联系方式离开后,陈瑶并未立刻回屋。她转身走到晒坪边缘,蹲下身,仔细整理着几株被雨水冲歪的鸢尾叶片,动作轻柔专注,如同对待沉睡的婴儿。远处的山巅,一道彩虹悄然隐现。风声、溪水声、植物间细微的拔节声,淹没了所有未尽的追问和尘封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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