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张碧婷命运坎坷的故事,聚焦她的挣扎与那微弱的希望
清水塘的水是绿的,倒映着岸边几棵歪脖子柳树,也倒映着蹲在石阶上洗衣服的张碧婷的身影。水面晃荡,模糊了那过份精致的眉眼、雪白的皮肤和因营养不良而微微凹陷的锁骨。即使在粗布旧衣的包裹下,在清冷的晨雾里,张碧婷的美也像刺破昏暗的一束光,过于耀眼,显得与这破旧的小村庄格格不入。
这种美,是她与生俱来的“原罪”。在家中西姐妹里,她行三。大姐能说会道,二姐泼辣能干,小妹伶俐嘴甜,唯有她,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沉默寡言,反成了姐妹中的“异类”。从小,好吃的好玩的轮不到她,大姐二姐觉得她美是占便宜,小妹觉得她美得碍眼。娘私下里叹气:“丫头太俊,怕不是福气。”爹则沉默地卷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她的美,没有成为蜜糖,反而成了姐妹间一道无形的墙,她像个美丽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隔开,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嫉妒。
这份“不祥”的美丽,终究引来了真正的灾星——李程。
李程不是爷,是村头一霸,年轻时跟“大哥”混过,身上有股子痞气和狠劲儿。村里的后生要么躲着他,要么恭敬地叫声“三哥。他见过点“世面”,自认是村里拔尖的人物。自打张碧婷长开了,像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乾程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抠不下来了。那眼神,肆无忌惮,像滚烫的油滴在身上,让张碧婷无端端地害怕。
他开始了疯狂的追求。堵在上学的路上送城里买来的劣质香水(被他身上的烟酒味混成一团怪味),在晒谷场旁用破锣嗓子吼情歌,甚至砸钱买了辆崭新的电动车想送她。张碧婷吓得像只受惊的小鹿,见到他就绕道走,怯生生地摇头拒绝。在她简单干净的世界里,乾程那张带着疤痕和世故油腻的脸,还有他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气息,都让她本能地恐惧排斥。
求之不得,烧红了李程的眼,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戾。威胁开始了。
一天傍晚,放学路上,乾程高大的身影堵在窄窄的田埂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像个狰狞的怪物。
“碧婷妹妹,你瞧不上我?”他叼着烟,烟雾熏得张碧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知不知道这片村里,没人敢不给西爷面子?”
“让…让我过去。”张碧婷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过去?行啊。”李程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不过得答应跟西爷处对象。不然,”他凑近,压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信不信我让你全家在清水塘都待不下去?听说你爹还想去镇上打份工?我一句话的事,就能让他去不成,你信不信?”
他粗糙的手指挑起张碧婷一缕汗湿的额发。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少女的心脏。家是她唯一的庇护所,爹娘的艰难是她沉默的痛苦。没见过世面的她,只知道乾程“混得开”,说的话很可能成真。
恐惧像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十八岁的张碧婷。在李程一手恐吓、一手甜言蜜语的“追求”(更像是步步紧逼的狩猎)下,她这朵刚刚绽放的花,还没真正见到阳光雨露,就被风雨无情地吹折了。一次放学的“顺路护送”,被他强拖进那片遮人耳目的油菜花地后,一切都崩塌了。疼痛、羞辱、恐惧淹没了她。事后乾程半哄半威胁:“跟了我吧,西爷对你好。这事说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你爹娘还活不活?”
噩梦成了枷锁。接下来的日子,张碧婷麻木得像一具空壳。乾程像个主人一样出入她家,爹娘敢怒不敢言。她辍学了。那点稀薄的美梦——比如考个职高,也许能去看看县城以外的世界——彻底碎了。
她很快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的竟是一对龙凤胎。旁人或许会说“有福气”,但对心如死灰的张碧婷而言,只是新加了两副沉重的镣铐。孩子的脸庞没唤起她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与乾程更深的捆绑。
李程的“不务正业”很快原形毕露。他嫌弃工厂上班太累、来钱太慢,依旧在村里游手好闲,靠着过去的“名头”和恐吓做些欺行霸市的勾当。更可怕的是,他跟几个狐朋狗友沾染上了毒品。家,从冰冷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钱如同流水被吸进了锡纸里。李程的眼睛越来越浑浊,脾气却越来越暴戾。吸嗨了,他像个狂暴的野兽,一点琐事就能触发他爆炸性的怒火。拳头、巴掌、污言秽语像雨点一样落在张碧婷身上。他扭曲地憎恨她:“要不是为了你这个,老子能是今天这样?”无辜的孩子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他烦躁起来,连孩子的哭声都成了他施暴的理由,有时甚至把幼小的孩子也一并甩开。
张碧婷身上常常青紫交加。白天,她要强打起精神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洗衣做饭,收拾那个永远充斥着烟味、汗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怪味儿的破败家。晚上,则是新一轮恐惧的等待。活着,成了看不到尽头的折磨,连呼吸都带着疼痛和绝望。
深夜里,等两个孩子终于睡去,角落里的乾程也暂时安静(或是萎靡地蜷缩在角落),张碧婷会偷偷拿出那个老旧但还能开机的手机。屏幕的微光是她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偷光点。她无意中下载了那个叫“陌陌”的软件——曾经只是想偷偷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她注册了一个账号,没有放照片,名字也随便起的。她只是沉默地看着,看着别人的心情、生活片段。偶尔,会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大多沉默以对。首到一个深夜,又是一个哭泣后难以入眠的夜,她鬼使神差地在一条关于“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的话题下,用匿名发了一条:“没有选择,只有枷锁。”
过了几分钟,有条私信亮了:“枷锁再沉,也总有点缝隙能透点光吧?需要个树洞吗?”那人昵称是简单的“石头”。
张碧婷犹豫了很久,指尖冰凉。但黑暗中,手机屏幕那点光似乎带着奇异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着点开,发出一个字:“嗯。”
这就是王磊。他说话温和,有着超出李程那种野蛮逻辑的平和与耐心。他没有打探她的隐私,只是像个遥远而可靠的朋友,倾听她偶尔忍不住流露出的破碎的、无边际的痛苦和迷茫——当然,她隐去了姓名、地点和关键细节。她倾诉的,是被剥夺的前程,是不被期待的婚姻,是两个孩子带来的深重负担却又无法割舍的爱,是对暴力的恐惧窒息,是对未来的完全绝望……
王磊从不嘲笑她的软弱,也不会空讲大道理。他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抗争。”“为了孩子,更要保护好自己,他们的眼睛在看着妈妈呢。”他会分享一些书上的句子,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介绍一些偏远地区风景的照片——那些地方平静得像另一个世界,给了张碧婷一丝卑微的幻想。
在这个不见面、不知样貌、不知地址的虚拟空间里,张碧婷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一个让她残存的自我意识能稍微喘息、不被彻底碾碎的狭小缝隙。王磊的存在,像一束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光,刺破了她密不透风的黑暗牢笼,让她知道这窒息般的绝望外面,还存在另一种“正常”的可能——一种没有拳脚、没有毒烟、没有日复一日的羞辱的可能。这种认知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极其痛苦的觉醒。
某个阴雨连绵的午后,李程又因为“毒资”问题逼着她回娘家要钱。争吵中,他又一次把她推倒在地,额角重重磕在桌角,瞬间血流如注。孩子们惊恐的哭声撕心裂肺。那一刻,剧烈的疼痛反而让张碧婷异常清醒。她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擦着血的手却异常稳定。她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毁灭——这样下去,孩子和自己,迟早会死在那个畜生手里。
手机里,“石头”(王磊)正好发来一句:“今天天气不好,出门记得带伞。照顾好自己。”
一股决绝的冲动涌了上来。张碧婷的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疯狂地滑动。她找到了那个陌陌的官方页面,指尖在一个醒目的电话号码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是一条关于妇女权益保护的公益热线电话。她的手指悬在那里,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额角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她能打吗?打过去之后会怎样?李程知道会不会杀了她?两个孩子怎么办?她能逃到哪里去?娘家真的能容她避难吗?无数个问号像冰冷的子弹击打着她的神经。
窗外,雨水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啪嗒,啪嗒……像倒计时,也像她挣扎的心跳。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在通话记录里彻底删除了那个页面。但她把那个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死死地刻在了心尖最深处。
号码并未拨出,却如同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张碧婷那被绝望冰封的心湖里,艰难地点燃了第一缕微弱的、颤抖的希望之光。光虽弱,却足以照亮眼前一片模糊的泥淖,让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脚下那条独木桥——要么留在这里,被彻底吞噬;要么……迈出一步,哪怕坠入深渊?
她不知道这一步该怎么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她知道,这光,是她从李程手里夺回自己这条贱命的唯一可能。窗外的雨还在下,屋内孩子的哭声渐渐转为不安的抽噎,张碧婷紧紧攥着那个没有拨出电话的手机,任指尖冰凉,心中的那点火星却在风雨飘摇中,固执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