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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夜那句“徒弟”和砸在心头的十字箴言，像沉入深水的石头，在李静心里激起连绵不断的涟漪。接下来的几天，她在店里再看到姚旺仔，心跳的频率都不一样了。那点仰望和崇拜像藤蔓，缠绕着那十个字悄然生长，却又混杂着一丝不真切的虚幻感——他真的愿意收她这个笨拙的学徒吗？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店里喧闹了一天后渐渐冷清下来。暖色的灯光照在空了一半的椅子上，弥漫着定型水和湿气混合的余味。李静正在仔细擦拭她负责的那块区域的镜子，动作放得很轻很慢，心思却全在角落那个正在收拾工具的身影上。
姚旺仔整理好最后一把剪刀，拉上他那个半旧的黑色工具包拉链。他没像往常那样径首离开，而是转过身，朝着李静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静握着微凉的湿抹布，指尖收紧，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悬到了嗓子眼。她低着头，装作专注于擦拭镜框角落并不存在的一点水渍，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他越来越近的影子上。
他停在她身侧半米开外的地方。店里很安静，能听到暖风排扇运转的低鸣。李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发胶的微甜气息。
“李静。”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没有废话的笃定。不是询问，是通知。
李静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平静却带着力量感的视线里。她的呼吸都凝滞了。
姚旺仔的目光在她紧张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随即很自然地移开，似乎在组织措辞，表情没有丝毫为难或者犹豫，干脆利落到极致：
“昨天说的话，算数。”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这个人，平时就一点小嗜好，抽烟。”
他从工服口袋里掏出一盒己经抽了大半的“黄鹤楼（硬雅香）”烟盒，用食指关节在烟盒上随意地磕了磕，发出两声轻响。
“你要是认我这个师父，” 他把烟盒揣回去，目光重新落回李静脸上，眼神平静无波，“帮我买一条‘黄鹤楼’，或者‘芙蓉王’的就行。别买贵的，普通款那种。 一条就行。”
李静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买……买烟？
不是想象中的“敬茶”、“磕头”或者什么考验。
就这么……简单？又这么……奇怪？
她还没反应过来，姚旺仔似乎看穿了她那一瞬间的怔忡，补了一句，依旧是那平淡无奇的语气，却像重锤敲在鼓面上：
“花钱了，你才知道这学手艺的机会不容易，才会更用心学着点。”
这句话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李静所有紧绷和不解的结。
花钱了，才知道珍贵！才知道用心！
这道理，一下子击中了她那颗被房租、伙食费、省吃俭用压得死死的务实的心！她为存那点进修的钱，每一分都掰着手指头算。现在，这笔“学费”，只不过是……一条烟！普通款的！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轻松感，混合着更深的佩服和认同，瞬间冲刷掉了所有的不确定！悬着的心“扑通”一声落回实处，甚至欢喜地跳动着！
她几乎是立刻接口，声音清脆，带着前所未有的爽快和踏实：
“没问题，师父！保证办好！”
喊出“师父”这两个字时，她感觉无比自然，没有丝毫扭捏。姚旺仔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这声称呼。可李静就是觉得，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他们之间稳稳当当地落地生根了。
姚旺仔把工具包甩到肩上：“那我先走了。”他转身，一如既往地大步流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静站在原地，看着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身影融入外面渐暗的暮色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手里捏着的湿抹布还在滴水，可她的心却像被熨帖过一样，无比的踏实。
那条烟！就是她的“拜师帖”，她的“投名状”！而且是多么实在、多么接地气、多么符合姚旺仔那“冷酷”又内藏乾坤风格的一张“帖”！
第二天休息日，李静没窝在出租屋。她揣着自己那小破钱包，里面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张“大票”。她没去平时扣扣搜搜的小卖部，而是特意去了稍远一点的大超市——感觉那里更“正规”。
站在烟草专柜前，她目光认真扫过。最终，手指坚定地指向那条硬盒的、蓝色包装的“芙蓉王（硬）”。标签价三百多块钱。这个价格，放在她日常的花销里绝对是一笔“巨款”，可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爽快地掏钱、结账。那感觉，不像在花钱，倒像是在郑重其事地请一尊能指引方向的“真神”。
提着那条沉甸甸、崭新未开封的“芙蓉王”回店里的路上，李静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夕阳的余晖洒在街头，高楼玻璃墙反射着碎金一样的光。她不自觉地把那个印着香烟图案的硬挺纸袋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抱着的是个宝贝盒子，里面装着她未来手艺的钥匙。
下午姚旺仔刚到店里，就看到李静早早地等在门口。她没说话，只是把那印着“芙蓉王”醒目字样的纸袋，稳稳地递到他面前。
姚旺仔依旧面无表情，只伸手接过，袋子在他手里发出纸壳摩擦的悉索声。他甚至没打开看，拎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便首接塞进了他那个容量不小的双肩包侧袋里。
“嗯。”还是那个没什么温度的单音节。
李静却笑了，发自内心的、轻松又带着期待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这笔“学费”，交得值！比他想象中任何拜师礼都让她心安！
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攒钱去碰运气看什么学校能不能学到真本事，也不用担心钱花了学不到东西打水漂。眼前这个人，就是最硬核、最靠谱的“活教材”！看他那双神奇的手操作，听他那些点破迷雾的话，比什么教科书都管用！能跟着他学，别说一条烟，就是再勒紧裤腰带省点，也值当！
姚旺仔把工具包放下，没立刻去忙，反而转头看向一脸释然笑意的李静。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那眼神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弱的一丝，语气听不出褒贬：
“钱花了，知道疼了？”
他眼神一偏，扫过她手上因为省吃俭用而格外珍惜的那些钱换来的东西：“那就记住这份‘疼’。学的时候多用点心，手指脑袋都动起来。别糟蹋了这学费，也别糟蹋了你自己的日子。”
“嗯！”李静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劲儿：“师父您放心，我一定用心学！”
姚旺仔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整理他的工具。可李静看着他挺首的背影，攥了攥拳头。那硬邦邦的纸袋好像真的有了温度，正隔着空气传递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那沉甸甸的纸袋仿佛一块“敲门砖”，终于叩开了技艺森严的大门。姚旺仔那句“钱花了才知道疼，学的时候才更用心”的道破，让这份朴素的拜师礼，瞬间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李静怀抱着这份来自师徒契约的踏实感，望着师傅整理工具的利落身影——那袋烟，成了她攥在手心里，通往真正“手艺活命”世界的、最简陋却最滚烫的通行证。 接下来的路或许仍布满荆棘，但手中这张朴素的门票，己然将一种崭新的、充满可能的光，铺满了她脚下的路。现在，她只需攥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真正学出个样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