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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带着时空乱流特有的、能冻结灵魂的虚无感，渗透进每一寸骨缝。程英的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沉浮，像一块坠入归墟的顽石。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只有那蚀骨的寒，还有脑域深处持续不断的、空洞的钝痛——那是预知金丝湮灭后留下的废墟，一片荒芜的雪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也许是短暂的一生，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粗暴地撕扯着她。下坠感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巨手狠狠抛掷的眩晕。紧接着，是沉重的撞击！
砰！
后背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冲击力让她肺腑剧震，呛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带着浓烈的尘土、硝烟、还有……某种刺鼻的油脂燃烧的气味。耳边不再是死寂的虚无，而是嘈杂的、混乱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喧嚣——哭喊声、马匹的嘶鸣声、金属碰撞的锐响、还有房屋燃烧的噼啪爆裂声。
她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育婴冢那令人作呕的血色穹顶，而是真实的、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夜空。黑沉沉的夜幕下，一座古朴的城池轮廓在火焰中扭曲挣扎。她正躺在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里，身下是冰冷的石板路，旁边堆着被掀翻的箩筐和散落的烂菜叶。
这里是……哪里？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提醒她之前那场惨烈的战斗绝非虚幻。左臂被噬界兽能量擦过的地方，重甲腐蚀的孔洞下，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麻木伴随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脸颊和手背上被藤蔓汁液溅到的地方，灼烧感依旧清晰。但最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脑中的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撑住地面，目光却凝固在自己的手上。
这是一双布满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沾满了污黑的泥垢、暗红的血痂和墨绿色的干涸汁液。手腕上，一道狰狞的抓痕己经结痂——是谁的手？冰冷、坚硬、覆盖着幽蓝的晶石……
晶石？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空茫的脑海中激起一丝微澜。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一只向上伸出的、覆盖着幽蓝晶石的手臂……
“呃！” 脑仁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她闷哼一声，捂住额头，那点模糊的画面瞬间被剧痛撕碎，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茫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这边！快！狄狗往这边跑了！”
“别让那奸细跑了！放火烧粮仓的肯定是他！”
“抓住他！格杀勿论！”
几个穿着破旧皮甲、手持锈迹斑斑长矛的守城兵卒冲进了小巷，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蜷缩在角落的程英。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
“这里还有一个！” 为首的小队长眼尖，火把猛地指向程英，“看这头发！卷的！是狄狗！肯定是同伙！”
卷发？
程英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头发。触手是凌乱、干燥、打着卷的发丝，沾满了尘土和血污，不再是记忆里那抹象征力量的银白，而是…一种深褐的、毫无光泽的卷曲。一种莫名的、深植于骨髓的自卑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立刻将头发藏起来。
“抓住她！” 小队长厉声下令，长矛首指程英。
本能！超越记忆的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
在长矛刺来的瞬间，程英的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快得带起残影！长矛擦着她的肩膀刺入地面石板，溅起几点火星。
她翻滚起身的瞬间，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矛杆！手腕一拧一拽，巨大的力量让那小队长惊呼一声，长矛脱手！程英顺势夺过长矛，身体如旋风般半转，矛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扫在另一个扑上来的兵卒腰间！
砰！
那兵卒惨叫着被扫飞出去，撞在巷壁上。
第三个兵卒的刀己经劈到头顶！程英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身体如同预知般向左侧滑开半步，同时夺来的长矛如毒蛇般向上斜挑！
噗嗤！
矛尖精准地刺入兵卒毫无防护的腋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破旧的皮甲。兵卒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刀脱手落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战场杀戮效率。三个兵卒，一个武器被夺，一个被扫飞重伤，一个被刺中要害倒地哀嚎。小巷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
程英拄着夺来的长矛，微微喘息。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地上哀嚎的兵卒和那个吓傻了的小队长，冰冷的杀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她的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些动作…这些战斗的本能…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她是谁？她为何能如此熟练地杀人？那根夺来的长矛，握在手中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比卷刃的刀…卷刃？什么卷刃？又一个模糊的碎片闪过脑海，带来一阵熟悉的剧痛。
“妖…妖女！” 小队长看着地上同伴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是狄人的巫女！”
狄人？巫女？
程英眉头紧锁，这些词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和厌恶。她不是！可证据呢？她这一头被视为狄奴象征的卷发，她这身血腥的杀戮本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损的重甲，上面残留着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座城池的诡异腐蚀痕迹和墨绿汁液。
“我不是狄人。”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艰涩，语气却异常肯定。这是唯一能确定的事。
“放屁！” 小队长色厉内荏地后退，“不是狄狗，怎会在这时候出现在雁门关？还鬼鬼祟祟躲在巷子里！看你穿得怪模怪样，定是奸细！” 他指着她身上那件风格迥异、伤痕累累的重甲。
雁门关？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进程英空茫的脑海！
雁门关！
火雷！
瘟疫！
苏静！
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锥心的痛楚瞬间爆炸开来！一个模糊却无比重要的身影在火光中闪现——一个温婉的女子，抱着婴儿，决绝地冲向爆炸的火光…
“娘——！” 一声凄厉到不成调的嘶喊，毫无征兆地从程英喉咙里冲了出来！不是理智的呼唤，而是灵魂被撕裂的本能哀鸣！她痛苦地抱住头颅，身体因剧烈的头痛而蜷缩颤抖，夺来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队长和地上呻吟的兵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更急促、更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清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女子声音：
“何人在此喧哗？”
火光映照下，一队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骑兵出现在巷口。为首者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软甲。她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沉静而坚毅，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却无损那份从容的气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斜挎着一个样式古朴的藤木药箱。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小巷里的景象：倒地的兵卒，惊恐的小队长，还有那个蜷缩在角落、抱着头痛苦嘶喊、一头深褐色卷发凌乱不堪的陌生女子。
“苏…苏医师！” 小队长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爬爬地指向程英，“这…这个狄人奸细！她…她打伤了我们的人！她刚才还喊…喊‘娘’！定是狄人的妖术！”
被称为苏医师的女子——苏静，目光落在程英身上，当看到她那头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深褐色卷发时，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程英身旁那件掉落在地的兵器上。
不是狄人的弯刀，而是一杆制式普通的长矛。
苏静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她走到程英面前几步远停下，没有贸然靠近，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姑娘？”
程英的嘶喊戛然而止。那深入灵魂的剧痛似乎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而稍有平息。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冷汗和痛苦扭曲的痕迹，眼神却像受惊的野兽般充满警惕和迷茫。
西目相对。
苏静看清了程英的脸。那张脸沾满污垢和血污，却掩不住年轻而深刻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在痛苦和迷茫之下，燃烧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东西——一种近乎执拗的、不肯低头的火焰。
而程英，也看清了苏静的脸。这张脸，与她脑海中那个冲向火光的模糊身影，在这一刻，轰然重合！
是她！
就是她！
那个在爆炸的火光中消散的身影！
“娘……？” 程英下意识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伤。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苏静的心猛地一沉。这声呼唤里蕴含的复杂情感，绝非伪装。她看着程英那头刺眼的卷发，又看着她身上那件布满诡异伤痕的重甲，目光最终落在她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和依恋的眼睛上。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心脏狂跳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姑娘，你受伤了。我是雁门关的医官，苏静。” 她指了指地上的长矛，“这矛，是你用的？”
程英茫然地摇头，又点头，混乱的记忆碎片让她无法思考。她只是死死盯着苏静的脸，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苏静蹲下身，从背后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细长的银针。她取出一根，对着火光看了看，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别怕，我先帮你稳住心神。”
就在苏静手持银针，准备靠近程英穴位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城池的西北角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剧烈摇晃！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猛烈！一道冲天的火柱腾空而起，瞬间染红了半边夜空！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热浪席卷而来，吹得小巷里的人站立不稳！
“粮仓！是西城粮仓！” 小队长发出绝望的嘶吼。
苏静脸色剧变，霍然起身望向爆炸的方向，手中的银针都忘了收回。火光映照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深沉的痛楚与决绝。
而蜷缩在地的程英，在这毁天灭地的爆炸声中，在那熟悉的火光映照下，空茫的脑海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冰冷、坚硬、覆盖着幽蓝晶石的身影，如同沉入深渊的星辰，猛然一闪！
“萧……云……” 一个名字的碎片，如同冰锥，刺破了记忆的坚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