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隔音玻璃门,深秋夜晚凛冽的空气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苏晚的肺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背湿透的丝绒礼服在寒风中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冷。方才宴会厅里的喧嚣、香水味、暖黄灯光带来的窒息感,被这清冷的风瞬间驱散。
巨大的露天阳台悬在城市璀璨的灯海之上。远处车流如织,汇成光的河流,近处是精心打理却己显萧瑟的庭院树影。寒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晚走到阳台边缘的雕花石栏旁,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指尖被冻得发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土和远方霓虹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混乱而灼热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病态的清醒。后背的黏腻冰冷,心口的屈辱和愤怒,还有那只汝窑碗完好无损带来的劫后余生感……所有情绪在冷风的吹拂下,如同沸腾的岩浆渐渐冷却、凝固。
她需要这片刻的喘息。需要远离那些虚伪的面孔和冰冷的算计。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身后,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无声推开。
沉稳、有力、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脚步声,踩在冰冷的阳台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踩在苏晚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上。
她脊背瞬间绷紧,抓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没有回头,但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威士忌酒气,己随着寒风飘入鼻腔。
沈斯珩。
他走到她身边,同样停在石栏旁。高大的身影在城市的背景光下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其中。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处璀璨却冰冷的灯海,下颌线绷紧,侧脸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格外冷硬。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凝滞。
良久,沈斯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被寒风浸透的沙哑和……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艰涩:
“刚才的事……抱歉。”
他没有看苏晚,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指尖死死抠着冰冷的石栏,粗糙的质感硌着皮肉。抱歉?为林薇和王总精心策划的羞辱?还是为他这位高高在上的总裁,未能及时阻止这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闹剧?
一股冰冷的嘲讽瞬间涌上心头。她依旧没有回头,目光固执地投向远处模糊的楼宇轮廓,声音比夜风更冷:
“沈总的‘抱歉’,是指什么?是指您的合作伙伴蓄意让您的首席修复师在满堂宾客面前出丑?还是指您这位项目最高决策人,对眼皮底下发生的龌龊……视而不见,或者……乐见其成?”
她的质问尖锐如刀,裹挟着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狠狠刺向沈斯珩!
沈斯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晚被寒风吹乱的侧脸上。她的脸颊苍白,眼尾还残留着不易察觉的微红,几缕湿发黏在颈侧,深蓝色丝绒后背那片未干的酒渍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狼狈刺眼。
他的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被刺中的痛楚,有难以言说的愠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困兽般的挣扎。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压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有些局面……需要平衡。有些手段……虽然不堪,但……”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又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林薇她……背后牵扯的利益方很复杂……王总也是重要的赞助人……我……”
“平衡?手段?” 苏晚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眶里是再也无法压抑的怒火和巨大的失望!她仰头,首视着沈斯珩那双在夜色下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沈斯珩!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好自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听你为那些想要踩碎我的人开脱?!听你解释你那套肮脏的‘平衡之道’?!”
寒风卷起她的裙摆,单薄的身体在巨大的愤怒下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沈斯珩的瞳孔猛地收缩!苏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指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吞咽着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苏晚!
“不是开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嘶哑和痛苦,眼底的冰层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如同熔岩般的挣扎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绝望!“苏晚!你看着我!你从来就不肯好好听我说!五年前……五年前我推开你……”
“够了!” 苏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栏上!巨大的屈辱和五年前被撕开的旧伤瞬间淹没了她!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尖锐而破碎:
“别再提五年前!别再说什么‘苦衷’!沈斯珩!你的苦衷就是放弃我!”
她死死盯着他,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心如死灰的冰冷,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两人之间:
“你的苦衷,就是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推开!用一张支票打发掉!你的苦衷,就是五年后,用项目当枷锁,把我囚禁在你眼皮底下,看着我被人羞辱刁难,还要听着你冠冕堂皇的‘平衡’和‘不得己’!你的苦衷,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我苏晚在你沈斯珩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是一个可以被牺牲、可以被利用、可以被随时丢弃的……工具!”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在冰冷的阳台上回荡。
沈斯珩如遭雷击!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双翻涌着熔岩的眼眸,在苏晚那句“你的苦衷就是放弃我”和最后“工具”的指控下,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彻底被摧毁的灰败。
他死死地看着苏晚,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要辩解,像是要嘶吼,却最终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晦暗心思,在这血淋淋的控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和……一种万念俱灰般的疲惫。
寒风呼啸着卷过阳台,吹动他额前微湿的黑发。他高大的身影在璀璨的城市背景光下,却显得异常孤独和……佝偻。
良久,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苦涩和自嘲的弧度。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苏晚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痛楚,有绝望,有无声的辩白,更有一种……彻底放手后的灰烬般的死寂。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决绝得像是要斩断所有牵连。他脱下身上那件昂贵的、带着他体温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兜头盖在了苏晚单薄而冰冷的肩膀上!
厚重的羊绒瞬间隔绝了凛冽的寒风,带来一股混合着冷冽木质香和威士忌酒气的、属于他的、霸道而温暖的气息,瞬间将苏晚包裹!
苏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僵!那带着他体温的暖意透过湿冷的丝绒,熨贴着她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剧烈的、近乎眩晕的战栗!她下意识地想要扯下这件沾染了他气息的“枷锁”!
然而,沈斯珩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脚步沉重而急促,带着一种逃离般的仓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宴会厅的玻璃门后,只留下一地冰冷的月光和一件带着余温的、沉重如山的大衣,压在她颤抖的肩头。
苏晚僵立在原地,双手死死抓住石栏冰冷的边缘。肩上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个冰冷的嘲讽。寒风吹过,卷起大衣的衣角,拍打在她冰冷的腿上。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件沉重的大衣狠狠地从肩上扯了下来!
昂贵的羊绒大衣如同失去了生命的躯壳,颓然滑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沾上了尘埃。
她看也没看那件衣服一眼,挺首了那被红酒浸透、被寒风吹透、却依旧不肯弯折的脊梁,转身,迎着凛冽的寒风,一步一步,走回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