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灰烬里,
姑姑颤抖的手,
捧出一册泛黄的修复笔记。
扉页娟秀的字迹刺破谎言:
“赠吾爱宏远
愿此青瓷,永无裂痕。”
落款日期,
是她“意外”坠楼的前夜。
沈斯珩折断象征权柄的紫檀拐杖,如同斩断了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祠堂幽深的门廊外,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废墟和一地狼藉的权威。
沉重的檀香烟雾依旧在祠堂内缭绕,却再也无法掩盖那股浓烈的、被撕开的血腥味。断裂的紫檀拐杖像两条僵死的毒蛇,横陈在冰冷的地砖上,旁边散落着滚圆的佛珠。沈宏远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脸色灰败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震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戳穿后的、深不见底的狼狈和惊惶。刚才那雷霆一击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握着剩下半截拐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沈怀瑾等几位叔伯长辈,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骇和茫然。祠堂内供奉的历代先祖牌位,在缭绕的烟雾中沉默地俯视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家族叛乱,空气沉重得能拧出血来。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祠堂侧面一道不起眼的、通往内宅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色旗袍、头发花白、气质沉静的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是沈斯珩的姑姑,沈曼,沈宏远最小的妹妹,也是沈家上一辈中,唯一一位醉心于艺术、远离权力纷争的人。她手里捧着一个深褐色、样式古旧、西角包着磨损铜皮的木质小箱子。箱子不大,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沈曼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祠堂内的狼藉,扫过兄长灰败的脸色和颤抖的手,扫过地上断裂的拐杖和散落的佛珠,最终落在那些惊魂未定的叔伯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叹息。
她没有说话,只是捧着那个旧木箱,一步步走到供桌前,无视了兄长投来的、带着惊疑和警告的目光。她将木箱轻轻放在冰冷的供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个突兀出现的箱子吸引。
“大哥,” 沈曼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打破了祠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有些债,欠了三十年,该还了。” 她的目光转向沈宏远,那眼神锐利得如同能穿透灵魂。
沈宏远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清晰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那个箱子,仿佛里面关着能吞噬他的魔鬼:“曼…曼如!你…你胡说什么!拿下去!”
“胡说什么?” 沈曼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哀伤和嘲讽,“大哥,你还记得大嫂吗?记得她是怎么‘意外’坠楼的吗?就在斯珩十岁生日的前一天。”
“大嫂”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沈斯珩的心上!他猛地停下脚步,就在祠堂的门槛之外,高大的身影瞬间僵首!母亲…那个在他记忆里只剩下模糊温柔轮廓和淡淡墨香的女人…她的死,不是意外?!
沈曼不再看沈宏远,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沈家长辈,最后,落在了祠堂门口,那个僵立着的、背对着他们的高大身影上。
“当年,大嫂不仅仅是沈家的长媳,她更是国内最顶尖的瓷器修复专家之一,师承故宫博物院己故泰斗顾老。” 沈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她毕生心血,都倾注在一项关于宋代官窑冰裂纹釉形成机理与仿制复原的研究上。这项研究一旦成功,不仅能填补国内空白,更蕴含着巨大的…商业价值。”
祠堂内,除了沈宏远粗重的喘息,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沈怀瑾等人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大哥,” 沈曼的目光再次钉在沈宏远惨白的脸上,带着锥心刺骨的痛,“你当年,为了拿到欧洲那个关乎沈氏转型的能源大单,急需一笔天文数字的‘诚意金’打通关节。沈氏账面上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银行的路也走不通。于是…你盯上了大嫂的研究。”
沈宏远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哄骗她,说沈氏愿意全力资助她的研究,成立专门的实验室,甚至为她申请国家级项目。” 沈曼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大嫂信了。她那么爱你,那么信任你!她把所有的手稿、核心数据、实验配方…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你!只为了换取你所谓的‘支持’!”
“然而!” 沈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你拿到那些凝聚了她半生心血的无价之宝后,转头就秘密联系了国外一个臭名昭著的文物走私和造假集团!将大嫂的核心研究成果,以天价卖给了他们!作为换取那笔肮赃‘诚意金’的筹码!”
“不…不是…” 沈宏远挣扎着想反驳,声音却嘶哑微弱,充满了绝望。
“不是什么?!” 沈曼厉声打断他,眼中泪光闪动,“就在交易达成后的第三天!就在斯珩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大嫂在她的工作室里,发现了你电脑里还没来得及删除的交易邮件和转账记录!”
沈曼猛地打开那个旧木箱的铜扣!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摞摞用牛皮纸仔细包裹、边缘己经泛黄的笔记本,以及几卷同样陈旧的黑白胶卷底片。最上面,放着一本深蓝色封皮、保存完好的硬皮笔记本。
沈曼颤抖着手,拿起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翻开扉页。
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在泛黄的纸页上清晰可见:
赠吾爱宏远
愿此青瓷,永无裂痕。
愿吾之情,亦如瓷坚。
婉君
1988.10.17
落款日期,赫然是沈斯珩母亲“意外”坠楼的前一天!
“就在她写下这句话的当晚…” 沈曼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滑落,“就在她捧着这本记录了她所有研究心得的笔记,想找你质问、想要回属于她的东西时…”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门口那个僵立如石的身影,“斯珩…你母亲…她不是失足…她是被推下去的!被你的父亲…为了掩盖他的背叛和肮脏交易…亲手推下了工作室的露台!”
轰——!!!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利刃,狠狠捅穿了沈斯珩的胸膛!他猛地转过身!那张冷峻的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惨白如纸!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疲惫、愤怒、决绝,都被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无法言喻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扶住了祠堂厚重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母亲…不是意外!
是父亲…为了掩盖肮脏的交易…亲手…
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世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碎!眼前阵阵发黑,三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温柔的怀抱,父亲敷衍的安慰…所有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染上了最血腥的颜色!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沈曼压抑的啜泣声和沈宏远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沈怀瑾等人早己面无人色,震惊得如同泥塑木雕。
尘封了三十年的血案,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臭,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