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拾遗录

第五十二章: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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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暮色拾遗录
作者:
萤火也燎原
本章字数:
11068
更新时间:
2025-06-16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压抑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的细微抽动。她缓缓放下手,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但那双曾布满迷茫、怨恨、此刻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里,却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来,如同风暴过后浑浊的海水渐渐澄清,露出底下磐石般的坚定。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赤足踩在地砖上,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无法撼动她眼中的决绝。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ICU那扇厚重的、需要医护人员权限才能开启的隔离门。

恰好,一位穿着绿色护士服的护士拿着记录板从里面推门出来。

“护士!”苏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是沈斯珩的家属!他的情况……他醒了吗?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就一会儿!我保证不打扰他!我……”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卑微的祈求,“我求求你……”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狼狈、双眼红肿却眼神执拗得惊人的年轻女子,目光扫过她身上染血的残破婚纱衬裙和赤裸的双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里面监护仪上相对平稳的数据,又看了看苏晚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没有清醒意识,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一些,但非常虚弱,绝对不可以刺激他。”护士的声音放轻了,“给你五分钟,动作一定要轻,只能看看,不能碰他,更不能大声说话。”

“好!好!谢谢!谢谢!”苏晚连声答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感激和光亮。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ICU内部特有的恒温恒湿的空气包裹上来,带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气味,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运行发出的低微嗡鸣。苏晚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沉睡的尘埃。她一步一步,朝着靠窗那张病床挪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她停在了床边。

距离如此之近,沈斯珩病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地冲击着她的感官。他瘦得太可怕了,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皮肤薄得几乎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松弛地搭在床边,手背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针孔和青紫的淤痕,留置针的胶布固定在那里,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是干裂的灰白色,呼吸微弱而急促。那曾经飞扬的剑眉,此刻即使在昏睡中也痛苦地蹙着,在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长长的睫毛无力地覆盖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

五年的误解、怨恨、痛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被汹涌而来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巨大心疼和愧疚取代。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痛得她无法呼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那个雨夜他冰冷的眼神下深藏的痛楚,想起咖啡厅里他漫不经心笑容下的绝望,想起这五年他在黑暗中独自承受的每一分病痛和恐惧……都是为了她!

护士“不能碰他”的叮嘱在耳边响起,但此刻,看着他在病痛中无意识蹙紧的眉头,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显得如此不安和孤独的侧影,苏晚心中那堵名为“克制”的堤坝彻底崩塌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极其小心地、极其缓慢地,在病床边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臂,一点一点地、无比轻柔地,环过沈斯珩插着输液管和贴着电极片的冰冷身体。她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她的脸颊,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他瘦削得硌人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微弱凉意和骨骼嶙峋的触感。

没有语言。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涌出,迅速浸湿了他肩头的布料。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传递到沈斯珩冰凉的皮肤上。

“对不起……”一声破碎的、饱含着无尽悔恨和心疼的呜咽,终于从她紧贴着他肩膀的唇瓣间溢出,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开闸的洪水,“对不起……斯珩……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低哑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剜出来的血泪。

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收拢,用自己身体那微弱的热度,试图去温暖他冰冷的身躯。她的脸在他瘦削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庇护又试图给予慰藉的受伤小兽。五年积压的爱意、心疼、愧疚,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喷发,化作最笨拙也最真挚的拥抱。她只想告诉他,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她回来了,她不会再离开。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前方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守在这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监护仪的“嘀嘀”声和氧气面罩里微弱的呼吸气流声在诉说着生命的挣扎。苏晚维持着这个极其耗费体力的半蹲姿势,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贪婪地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带着痛楚的贴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苏晚滚烫的泪水和体温的传递,也许是那破碎的、饱含深情的“对不起”穿透了昏迷的迷雾。

病床上那具一首毫无动静的身体,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苏晚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和哭泣瞬间停止。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住沈斯珩的脸。

他的眼睫,如同垂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几下。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苏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终于,那沉重的眼皮,在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挣扎后,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涣散、失焦、茫然……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目光在刺目的顶灯和白色的天花板上毫无意义地游移了片刻,充满了初醒的懵懂和脆弱。然后,仿佛受到某种本能的牵引,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一点点地向下移动。

最终,定格在苏晚近在咫尺、布满泪痕的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停滞在这一刻。

沈斯珩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看清苏晚面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涣散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恐慌!那恐慌如此强烈,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生命力瞬间抽干!

“……”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他枯瘦的手指猛地痉挛了一下,插着留置针的手背绷紧,青筋暴起。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身体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挣扎起来,试图从苏晚的怀抱中挣脱!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走开!快走开!别靠近我!危险!

他剧烈的情绪波动立刻引发了监护仪的尖锐警报!“嘀嘀嘀——!”刺耳的声音瞬间打破了ICU的沉静,屏幕上代表心率和呼吸的线条剧烈地上下波动起来。

“沈斯珩!”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和刺耳的警报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然缩紧。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手臂,却又在看到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哀求时,心如刀绞。她明白了!他还在怕!怕那些威胁她的人!怕连累她!

“别怕!斯珩!别怕!看着我!”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抱紧了他颤抖的身体,阻止他那微弱的挣扎,“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我安全了!我们都安全了!那些坏人……那些坏人己经被抓起来了!爸爸……爸爸把证据都带来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她语无伦次地、急切地安抚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和拥抱驱散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恐惧。

“嗬……嗬……”沈斯珩的呼吸更加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氧气面罩上凝结的白雾变得厚重而急促。他死死地盯着苏晚,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巨大的恐慌与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望激烈地搏斗着。他想说什么,想确认,却虚弱得发不出任何清晰的音节,只有破碎的气音和喉咙里压抑的哽咽。

“是真的!是真的!”苏晚读懂了他眼中的疑问和挣扎,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用力点头,泪水随着动作甩落,“你看!你看我在这里!我好好的!没有人能伤害我了!没有人能再分开我们了!”她微微侧过脸,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斯珩,是我啊!我是晚晚!你的晚晚回来了!我不恨你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她哽咽着,目光温柔而坚定地锁住他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沈斯珩,我爱你。”

“我一首都爱你。”

“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以前是我蠢,是我瞎,错把珍珠当鱼目,错把真心当狼心……”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黑暗里……熬了那么久……”

“从今往后,换我来守着你。”

“不管多久,不管多难,我都守着你。”

“首到你……好起来。”

“首到我们……把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

这迟到了五年的、毫无保留的告白,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穿透了沈斯珩眼中弥漫的恐惧阴霾。他剧烈挣扎的动作猛地停住了。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那深陷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积蓄了太久的、混合着无尽痛楚、委屈和不敢置信的巨大情感,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防。

大颗大颗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滚落出来,瞬间浸湿了鬓角和枕巾。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流进氧气面罩的边缘,洇湿了一小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破碎而悲怆。那呜咽声被氧气面罩放大,在尖锐的仪器警报声中,显得格外凄凉,也格外撼动人心。

他插着留置针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从被子里一点点挪动出来。枯瘦的手指痉挛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地、摸索着,终于,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勾住了苏晚环抱着他的一根手指。

指尖冰冷,触碰却带着足以融化冰川的温度。

那微弱的、冰凉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苏晚的心脏。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无法抑制,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滚烫的、颤抖的唇,极其轻柔地、珍重万分地,印在了沈斯珩被泪水打湿的、冰冷的手背上。

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尖锐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也许是赶来的护士做了处理,也许是他的情绪在苏晚的安抚下奇迹般地稳定了。监护仪屏幕上剧烈波动的曲线,渐渐趋于平缓,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惊心动魄。

沈斯珩没有再试图挣扎,也没有再发出呜咽。他只是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回勾着苏晚的手指,仿佛那是连接他即将沉没世界的唯一浮木。他深陷的眼窝里,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但那眼神,穿过朦胧的水光,终于不再有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慰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苏晚,望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与爱意,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深海。

氧气面罩下,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没有声音发出,但苏晚却清晰地读懂了那无声的唇形。

“晚……晚……”

“别……走……”

每一个无声的笔划,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苏晚的心。她用力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将自己的脸颊更紧地贴在他瘦削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两人相贴的肌肤。她的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像最郑重的誓言,回应着他无声的祈求:

“不走。”

“我发誓。”

“沈斯珩,这次……”

“换我死皮赖脸缠着你。”

“你赶我……我也不走了。”

沈斯珩深陷的眼窝里,那翻涌的复杂情绪,在听到她最后那句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的誓言时,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释然和安心,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痛苦和疲惫,在他眼底最深处,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那抹微弱的光便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被无边无际的疲惫吞噬。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支撑,缓缓地、缓缓地阖上。勾着苏晚手指的力道,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松软下去。

“斯珩?”苏晚的心猛地提起,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依旧微弱而平稳地起伏着。他只是睡着了。被巨大的情绪冲击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陷入了沉沉的昏睡。只是这一次,那深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点点,即使是在睡梦中,那只被苏晚紧紧握住的手,也没有再试图松开。

苏晚维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握着他冰冷的手,脸颊贴着他的手背。窗外,不知何时,沉沉的夜幕边缘,悄然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鱼肚白。漫长而绝望的黑夜,终于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

天,快亮了。

惨白的灯光下,苏晚像一座守护着废墟的雕像,半跪在冰冷的床边。沈斯珩的手在她掌心,微弱得像一缕将散的烟。监护仪的绿线平稳起伏,他沉沉睡去,眉间那道刻了五年的深壑,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熨开了一丝褶皱。

窗外的黑暗浓稠如墨,却在东方遥远的天际线,极其艰难地、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裂口。像一道被利刃划开的陈旧伤疤,渗出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很淡,很冷,甚至无法照亮ICU窗台上那盆绿萝蜷缩的叶片。

但苏晚看见了。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那道微光。脸颊下,他手背的皮肤依旧冰凉,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她同样破碎的心脏。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低下头。干裂的唇瓣轻轻印在他冰冷的手腕内侧,那里,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坠落,砸在他嶙峋的腕骨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天,快亮了。

她握紧那只枯瘦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渡过去。

“睡吧,”她无声地翕动嘴唇,气息拂过他冰冷的皮肤,“我守着。”

“这一次,换我替你……看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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