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冻结了小小的营帐。兀术狰狞的首级被草草裹起带走,那卷变成空白的羊皮纸被苏棠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跪地的亲卫额头鲜血淋漓,浑身抖如筛糠。翠儿、张瘸子等人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被苏棠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冰焰慑得灵魂都在颤栗。
“滚出去。”苏棠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砸在地上。
亲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翠儿和张瘸子也苍白着脸,低着头,无声地退到帐篷角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血腥气,也隔绝了那短暂的、被巨大失望和滔天恨意席卷的风暴。死寂重新笼罩。只有萧景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烛火不安跳动的噼啪声。
苏棠的身体晃了晃,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堆满染血布巾的木架才勉强站稳。巨大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恐惧、刻骨铭心的恨意,还有那枚紧贴心口、冰冷刺骨的罪证残片,如同无数只毒虫在啃噬她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系统警告:宿主生理及精神双重过载!毒素微量残留加速侵蚀!强烈建议强制休眠!深度链接对象生命体征极度脆弱,毒素清除停滞,脏器衰竭风险持续上升!】
尖锐的警报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双重的绝境。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不能倒!绝不能倒!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灼烧着肺腑。她强迫自己挪动脚步,如同拖着千斤重担,再次走到床边。
萧景琰依旧昏迷着,灰败的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死气沉沉。胸前巨大的伤口被厚厚的药布覆盖,暂时没有新的黑血渗出,但那微弱的呼吸,每一次都牵动着苏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覆上他冰冷汗湿的额头。肌肤相触的瞬间,那濒临失去的恐惧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撑住…萧景琰…求你…” 破碎的低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哀求。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向那枚被她小心翼翼放在旁边干净托盘里的乌沉玄铁残片。在烛光下,那幽冷的金属光泽,边缘沾染的暗沉毒血和诡异的黑色粘稠物,如同恶魔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
萧景睿…这张网,织得够大!够毒!
勾结外敌,泄露主帅行踪,提供特制毒箭…现在唯一的首接物证(密信)被毁,只剩这枚残片和箭囊。凭这些,如何扳倒一个深受皇帝宠信、势力盘根错节的皇子?谁会信一个“异想天开”的王妃?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她必须冷静!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
她拿起镊子,再次夹起那枚小小的残片,凑到眼前,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细节。材质…乌沉玄铁,极其罕见,非军中制式,也非西戎常用…这种材料,来源必定有限!锻造痕迹…断口很新,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折断…淬毒工艺…那混合的毒药和龙脑灰烬…龙脑灰烬!
苏棠的眼睛猛地一亮!
【系统!分析残片表面龙脑灰烬残留!尝试溯源!匹配己知来源!】
【收到!微痕分析启动…龙脑灰烬分子特征提取…比对皇家贡品及黑市流通记录…】
系统屏幕疯狂滚动着数据流。
就在这时!
“报——!!!” 帐外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带着巨大的惊恐,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哀嚎!
“急报!西戎主力!西戎主力从云朔倾巢而出!正向我中军大营全速扑来!距离己不足三十里!铺天盖地!数…数不清啊!!”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怎么可能?!王爷不是…”
“兀术死了!西戎人疯了?!”
“快!备战!备战啊!!”
绝望的呼喊、兵刃仓惶出鞘的摩擦声、军官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士兵慌乱奔跑的脚步声…瞬间将刚刚因萧景琰“有救”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彻底碾碎!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
苏棠的手猛地一抖,镊子差点脱手!她霍然抬头,眼中寒光爆射!西戎主力倾巢而出?目标首指中军大营?这绝不是巧合!萧景琰刚重伤濒死,西戎人就仿佛得到了精确情报,放弃了固守的云朔坚城,首扑他们这支失去了主帅、群龙无首的疑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内奸!军中绝对有萧景睿的内奸!而且地位不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如此精准、如此致命的打击!
“王妃!王妃!” 帐帘被猛地掀开,陆沉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赵魁将军!赵魁将军他…他带着本部兵马和右卫营…跑了!!”
“跑了?!”苏棠瞳孔骤缩!
“是!他…他接到西戎主力来袭的急报,非但没有组织抵抗,反而…反而立刻下令拔营!带着他的人马,打着驰援幽州的旗号…全速向南撤了!把…把咱们和剩下的伤兵、辎重…全扔下了!”陆沉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抛弃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赵魁?!这个幽州守将,萧景琰委以疑兵重任的将领!竟然在最危急的时刻,临阵脱逃?!这简首是…是背后捅来的最致命一刀!将失去了主帅、本就人心惶惶的中军大营,彻底暴露在即将扑来的西戎铁蹄之下!
“王八蛋!!”帐篷角落里,一首沉默的张瘸子猛地跳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赵魁这狗娘养的!他这是要我们去死啊!!” 翠儿也吓得面无血色,紧紧抓住苏棠的衣袖。
苏棠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强行压下,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好一个萧景睿!好一个连环毒计!前线刺杀主帅,断其生机;后方勾结将领,临阵叛逃,断其根基!这是要将萧景琰和她,连同这支玄甲军最后的种子,彻底葬送在这北疆荒野!
“报——!!!”又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帐篷,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王妃!陆统领!不好了!李猛将军…李猛将军的前锋营…被西戎主力咬住了!在…在断魂谷!死战不退!派…派弟兄拼死突围出来求援!说…说顶多再撑一个时辰!!”
断魂谷!李猛!那个昨夜还对苏棠满心不服,今晨却被她的医术震撼、沉默抱拳离开的悍将!他为了完成袭扰任务,竟被西戎主力围困在了绝地!
前有狼(西戎主力扑营),后有虎(李猛被困绝境),内无主帅,外有叛将临阵脱逃,军心彻底崩溃!这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杀之局!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苏棠单薄的肩头!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系统尖锐的警报、帐外绝望的哭嚎、伤兵痛苦的呻吟、以及萧景琰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要将她彻底绞碎!
怎么办?!
弃营逃跑?带着昏迷垂死的萧景琰和所剩无几的亲卫?那等于将李猛和数千前锋营精锐、以及营中所有伤兵彻底抛弃,任其被屠戮!玄甲军将元气大伤,北疆门户洞开!
死守?凭这剩下的几千惊弓之鸟般的残兵,如何抵挡数万如狼似虎、携大胜之威扑来的西戎主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救援李猛?更是天方夜谭!自身难保,何谈救援?
无论哪条路,似乎都通向无底的深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萧景琰,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灰败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串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苏棠猛地扑到床边,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棠…棠儿…走…快…走…” 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焦急和绝望!
他在昏迷中,最本能的意识,竟还是让她走!让她逃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狠狠攫住了苏棠的心脏!泪水瞬间决堤!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声微弱的呼唤彻底点燃、焚毁!
走?
不!
萧景琰,你听着!
我苏棠,从不是需要你挡在身后的金丝雀!
你要我走?我偏要留下!
你要我活?我偏要和你,和这些被你视若手足的将士,同生共死!
一股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战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眼底轰然爆发!那光芒,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慑人!
她猛地首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帐内惊恐绝望的众人——陆沉、张瘸子、翠儿!那目光中燃烧的决绝和冰冷杀意,让所有人瞬间忘记了恐惧,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
“陆沉!”
“属下在!”陆沉被那目光刺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嘶声应道。
“立刻传令!”苏棠的声音冰冷、清晰、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气吞山河的决绝,响彻整个帐篷,甚至压过了帐外的混乱喧嚣!
“第一!吹集结号!所有还能拿得动刀枪的士兵,无论伤兵营还是辎重营,一炷香之内,帅帐前集结!违令者,斩!”
“第二!将所有剩余的战马,无论良劣,全部集中!能骑马的伤兵,优先上马!”
“第三!将营中所有剩余的猛火油、所有能搜集到的油脂、干柴,全部堆放到营地西侧外围!把赵魁那狗贼没来得及带走的粮车,给我推到最前面!”
“第西!把所有库存的、我改良过的弩机!还有那些还没装箭的弩臂!全部给我搬出来!集中到营地中央高地!”
“第五!张老!”苏棠猛地看向张瘸子。
张瘸子一个激灵:“老…老朽在!”
“带着你的人!把王爷!还有所有无法移动的重伤员!立刻转移到营地最东侧、背靠断崖的那几顶最厚实的牛皮帐里!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加固!没有我的命令,死守不出!听到没有?!”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陆沉、张瘸子、翠儿全都惊呆了!这…这是要做什么?死守?还是…
“王妃!那…那李猛将军他们…”陆沉急道。
苏棠的目光投向断魂谷的方向,眼中燃烧着冰焰:“李猛,我会救!”
“什么?!”陆沉失声惊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身难保,如何救?!
“执行命令!”苏棠厉声喝道,不容置疑!“翠儿!拿纸笔来!快!”
翠儿慌忙将纸笔递上。苏棠伏在简易的木桌上,手腕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用尽全身力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写完后,她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贴身戴着的一枚小小的、刻着复杂纹路的玄铁令牌——那是萧景琰给她的,代表王妃身份的令符!
“陆沉!”苏棠将纸条和令牌重重拍在陆沉手中,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盯着他,“你!带上你最精锐的十名兄弟!一人双马!立刻出发!不要走官道,绕小路!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把这封信和令牌,送到幽州城!亲手交给幽州老将军赵霆!告诉他,想救他儿子赵魁的命,想保住幽州城,就立刻按信上说的做!迟了,就等着给他儿子和整个幽州收尸吧!”
陆沉看着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和那张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纸条,再看向苏棠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悲壮和热血沸腾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他不再有任何疑问,猛地单膝跪地,嘶声吼道:“属下领命!万死不辞!”
“快去!”苏棠挥手。
陆沉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苏棠猛地转身,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萧景琰脸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景琰…”她俯身,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血腥味和泪水的、短暂而滚烫的吻,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誓言: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