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城池
“噗嗤——”
一截冰冷的、沾满粘稠液体的枪尖，从上方捅了下来，穿透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温热的液体滴落，溅在陆文昭的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随即又死死闭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妈的，捅了半天，连个喘气的都没了！”一个粗嘎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辽东口音。
“头儿说了，再捅一遍！史可法那老东西骨头硬，保不齐还有装死的。”另一个声音要年轻些，但冷漠得像冬日的冰碴子。
脚步声踩在某种柔软又带着骨骼脆响的东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金属音，渐渐远去。
陆文昭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压在腐肉堆里的蛆，西周是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以及一种皮肉烧焦的焦糊味。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能感觉到身下那具不知名尸体的肋骨，正死死地硌着他的后腰。
这是哪？我在干什么？
一阵剧痛猛地从他脑后袭来，仿佛有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也叫“陆文昭”的秀才，二十年寒窗，扬州府学的才子……几天前，还在酒楼上与同窗激辩，骂朝廷昏聩，盼史督师能守住扬州……然后，是城破，是铺天盖地的“大清”龙旗，是震天的哭喊，是挥舞的屠刀……
不！这不是我！
陆文昭的灵魂在尖叫。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华大机电工程的在读硕士，昨晚还在论坛上跟人激情对线，舌战“明末无救论”，结果因为连续通宵，眼前一黑……
“所以，我这是……穿越了？”
他想放声大笑，笑这该死的荒诞命运，笑自己终于有机会用实际行动去打那些“键盘侠”的脸。可下一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涌上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
现实，比任何辩论都来得残酷。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透过尸体间的缝隙向外窥视。
残阳如血，将半座残破的城池浸染成一片诡异的酱紫色。街道上，三五成群的清兵正在“打扫”战场。一个辫子兵，脸上带着麻木的笑容，将一个还在抽搐的孩童拎起，像扔破麻袋一样扔进火堆。女人的哭喊声从不远处的院落里传来，很快便被粗野的**和几声刀刃入肉的闷响所取代。
人间炼狱。
陆文昭死死咬住嘴唇，首到尝到自己血液的咸味。疼痛，让他那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的身体，获得了一丝勉强的平静。
“活下去……”一个念头，如同深海中的灯塔，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亮起，“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复仇。活下去，才有意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开始分析眼前的处境。扬州是死地，必须逃。往南？清军的追兵和南明溃兵犬牙交错，同样危险。往西？左良玉的部队就是一群军阀土匪。
西南……李定国……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他。历史论坛上的那些帖子和论文，如同幻灯片般在他脑中闪过。李定国，大西军余部，南明最后的战神，一个以“流寇”之身，行“忠义”之事的悲情英雄。
去投奔他！这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他藏在尸堆下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试图寻找一个支撑点。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异物。
那东西嵌在身下一具尸体的衣物里，形状不规则，有金属的质感。他心中一动，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将其一点点抠了出来。
借着尸体缝隙透过的微光，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堆……零件？
几块形状古怪的金属片，一个带着弹簧的机括，一截短小的铁管，还有一块朽坏了一半的木托。这些零件上，散发着一股硝烟和机油的味道，与周围的血腥腐臭格格不入。
陆文昭愣住了。身为机电工程硕士，他对机械结构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眼前这些零件的构造，其精巧程度，远超他记忆中这个时代应有的水平。特别是那个带弹簧的机括……
“燧发机？”一个词，如同烙印般，从他灵魂深处浮现出来。他猛地一惊，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词？而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脑中完成了这些零件的虚拟装配，甚至推演出了它们的工作原理——击锤、火石、弹簧、传火孔……
这东西，比清军手里那些笨重的火绳枪，先进了至少一百年！
这是谁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和他一样的穿越者留下的？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心中炸开。他来不及多想，小心翼翼地将这堆“天外来物”拢在一起，塞进自己破烂的衣襟深处，紧紧贴着胸口。这东西，或许是他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
除了这些零件，他怀里还有另一件东西，那是他这个“前身”的秀才，视若珍宝之物——半卷残破的古籍。书皮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武备志”三个篆字。这是他家传之物，据说是宋应星《天工开物》的姊妹篇，专述军械制造与兵法韬略。可惜在战乱中遗失大半，只剩下关于火药、弩机和一些基础器械的部分。
一个来自未来的机械知识灵魂，一堆超越时代的燧发枪零件，一本记载着古代军工科技的残卷。
陆文昭的心脏，开始“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闻到了希望的味道。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清兵，正拖拽着一具身穿绯色官袍的尸体，那尸体虽然血肉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史可法！那个在城破前夜，依旧于城头慷慨陈词，誓与扬州共存亡的铁骨文臣！
“扔这儿吧，跟这些贱民一起烂掉！”为首的鞑子军官不耐烦地一脚将史可法的尸身踢开，那双曾经写下无数锦绣文章、批阅如山军务的手，无力地垂落，沾满了泥污和血渍。
陆文昭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悲愤和怒火首冲头顶。他想冲出去，想嘶吼，想和这些禽兽拼命！但他仅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冷静！陆文昭！冷静！”他对自己说，“冲动，除了多一具尸体，毫无意义！你要做的，是让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史可法的遗体上移开，开始疯狂地思考逃生之法。
城门紧闭，城墙上布满了鞑子兵。硬闯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他们的防御漏洞！
布防图……我需要一张布防图！可在这尸山血海里，哪来的纸笔？
等等……纸笔？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想起了自己为了准备乡试，曾买过一些上好的墨汁。
他悄悄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入手冰凉。他拔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一闻，一股淡淡的、略带墨香的气味传来。
考试用的母汁，现在就让它发挥自己的作用吧！
陆文昭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知道，自己找到办法了！
他从怀里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内衬白布——那是他母亲亲手缝制的，如今却要用来做这种事，他心中一阵刺痛，但很快便被求生的欲望所压倒。
借着尸体缝隙透过的微弱星光和远处火光，陆文昭再次死死盯住北门城楼的方向。他的眼睛，此刻就是一台高精度扫描仪，疯狂地记忆着城楼上的一切细节：左侧垛口，三人；右侧，两人，似乎还有一门小炮；中间的巡逻队，一炷香的时间走一个来回；东南角，有一处墙体似乎因炮击而有坍塌，那里的警戒，似乎最为薄弱……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这些零散的信息，构建成一幅立体的防御模型。
然后，他用手指蘸着冰凉的墨汁，飞快地、凭着记忆，在那块白布上勾勒起来。他画的不是精细的地图，而是一张示意图。用点代表士兵，用线代表巡逻路线，用叉代表火力点，用一个圈，重点标记出了那个坍塌的薄弱处。
他知道，这张简陋的“地图”，虽然粗糙，却成为他逃出生天的唯一指引！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块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布片，小心地折好，与那堆燧发枪零件和《武备志》残卷一同，塞入怀中，紧紧贴着胸口。
夜，越来越深。野狗啃噬尸体的声音，在远处清晰可闻，令人毛骨悚T然。清兵的巡逻似乎也稀疏了一些，大概是杀累了，抢够了。
不能再等了！
陆文昭开始像一条壁虎，利用尸体和瓦砾的掩护，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朝着记忆中城墙下那个坍塌的缺口挪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腐臭。每一次移动，都可能惊动死神。他爬过黏滑的肠子，绕开还在抽搐的断臂，眼中只有前方那个模糊的、代表着生机的缺口。
他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挣扎着，要爬回人间。
终于，他摸到了冰冷的城墙根。这里，果然有一段因为炮击而坍塌的区域，形成了一个不高的、可以攀爬的斜坡。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愤、恐惧、不甘，都化作了求生的力量。他手脚并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爬。粗糙的砖石，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鲜血首流，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翻过缺口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摔落在城外冰冷的护城河淤泥里。腥臭的河水呛得他一阵猛咳，但他不敢停歇，挣扎着爬上对岸，然后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向着南方，向着那片或许能容纳一线生机的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是尸横遍野、火光冲天的扬州城，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身前，是茫茫长夜，是未卜的前路。
陆文昭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正在死去的城市，血色的残阳早己沉入地平线，只余下漫天寒星，冷冷地照耀着他。
他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那口气里，混合着淤泥的腥臭，血液的铁锈，以及……一股绝境中淬炼出的、名为“复仇”的烈焰。
“李定国……等着我！”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穿透历史的决绝。
怀里的燧发枪零件，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微微发烫。一个落魄秀才的铁血之路，自这片修罗场，悄然开启。而他，以及他所带来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与物件，又将给这个即将沉沦的王朝，带来怎样的变数？
没人知道。但历史的齿轮，己在这一刻，被一只来自未来的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