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驿马踏破荆楚秋
宝隆八年深秋,荆楚大地的枫叶红透了岳麓山的沟壑,长江的水带着凉意,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南疆都护府的军营里,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甲士们正在演武场操练,戈矛碰撞的脆响与战马的嘶鸣交织,透着边关的肃杀。
中军大帐外,一个驿使牵着浑身是汗的快马,翻身滚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明黄的锦盒,嘶声喊道:“神都急报!陛下亲赐诏书,给神武侯大人!”
帐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玄甲的老将走了出来。他头发己半白,鬓角凝着风霜,脸上刻着深浅不一的疤痕——那是二十多年镇守南疆留下的印记。此人正是龙天策的胞兄,原神武侯龙岩,今年己五十二岁。
“陛下的诏书?”龙岩接过锦盒,手指有些颤抖。他镇守南疆二十三年,除了每年的例行奏报,极少接到神都的急诏。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前,少帝亲政时,派内侍来慰问,赏赐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龙岩布满老茧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取出那卷明黄的诏书,展开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第二节 诏书读罢泪纵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神武侯龙岩,镇守南疆二十有三,破蛮族十七部,守昆仑关三百余战,身中七箭不退,护我大汉南疆万里无虞。其功赫赫,其志昭昭,非‘侯’爵可表。今特晋封尔为武宁王,食邑五千户,赐金印紫绶,仪仗如亲王例。钦此——宝隆八年九月。”
诏书的字迹是少帝亲笔,笔锋刚劲,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却字字都砸在龙岩的心上。“武宁王……”他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忽然间,喉咙里涌上一股热流,眼眶猛地红了。
他戎马一生,最险的一次是在昆仑关,被蛮族围困七日,粮尽矢绝,他带着亲兵用石头砸、用牙齿咬,硬生生守住了关隘,胸前那道贯穿肩胛的伤疤,至今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那时他没想过功名,只想着“不能丢了大汉的土地”;后来弟弟龙天策成了护国武成王,满朝都说“龙家出了个战神”,他在南疆听着,只觉得欣慰,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得此殊荣。
“武宁王……”龙岩又念了一遍,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手里还攥着诏书,纸角被捏得发皱,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顺着脸颊的沟壑往下淌,滴在诏书上,晕开了“武宁王”三个字的墨迹。
他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肩膀剧烈地抽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起初是“陛下……”,后来渐渐清晰,一遍遍重复:“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第三节 北望神都叩三拜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头发己添了银丝,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正是龙岩的妻子,魏国夫人伊云诺,今年刚满五十。她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姜汤,看到跪在地上痛哭的丈夫,脚步猛地一顿,姜汤险些洒出来。
“夫君?”伊云诺放下碗,快步上前,“怎么了?诏书……”
龙岩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他指着诏书上的“武宁王”三个字,哽咽道:“云诺……陛下封我为武宁王……武宁王啊……”
伊云诺拿起诏书,逐字逐句地读,读到“破蛮族十七部,守昆仑关三百余战”时,她的声音也开始发颤,读到“食邑五千户,仪仗如亲王例”,终于忍不住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
她嫁给龙岩三十载,从青丝到白发,陪着他在南疆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记得昆仑关之战,他中箭归来,昏迷三日,她守在床边,用银簪一点点挑出箭头的碎骨;记得蛮族偷袭军营,她带着侍女们搬石头堵寨门,手被磨得血肉模糊;记得每年除夕,他总对着北方神都的方向发呆,说“不知道爹娘和天策怎么样了”……
“夫君,”伊云诺扶起龙岩,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这是陛下记得你的功,是你应得的啊……”
龙岩被妻子扶起,却不肯起身,依旧跪在地上,朝着北方神都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每一下都带着半生的风霜与赤诚。
“臣龙岩……谢陛下知遇之恩……”
“臣……此生定守好南疆,不负陛下,不负大汉……”
“臣……替龙家列祖列宗,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帐外的风声,传到演武场。正在操练的甲士们停下动作,远远望着中军大帐,不知将军为何痛哭,却都能从那沉重的叩拜声里,听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与忠诚。
第西节 相扶拭泪话当年
伊云诺扶着丈夫坐到榻上,取来帕子,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和汗。“都五十多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嘴角却扬着笑,“当年在昆仑关,你中了七箭都没掉一滴泪,今日怎么……”
“不一样……”龙岩抓住妻子的手,她的手粗糙,指腹上有常年做针线活磨出的茧,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他安心,“那是打仗,流血不流泪。可今日……陛下记着我,记着南疆的兵,记着咱们守了二十三年的土地……”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刚接掌南疆兵权时,龙天策还是个少年将军,写信来问他“大哥,南疆苦不苦”。他那时回信说“苦,但值得”。如今,那个少年成了护国武成王,而他这个大哥,也终于得了应有的荣耀。
“你还记得吗?”伊云诺笑着擦泪,“那年思儿(他们的长子)刚出生,蛮族就来犯关,你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站在城楼上说‘爹守着这关,将来让你看看,什么是大汉的疆土’。如今思儿都成了亲,在桂林郡当差,这爵位,也该让他看看,他爹的苦,没白受。”
龙岩点点头,看着帐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他和妻子的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烽火台静默地立在山巅,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看过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看过他中年时的浴血奋战,也看过他此刻的老泪纵横。
“传令下去,”龙岩站起身,擦干眼泪,声音重新变得沉稳,“备些酒肉,赏给营里的弟兄们。告诉他们,陛下记着咱们的功,往后,更要好好守着南疆,别辜负了陛下的恩,别丢了龙家的脸!”
士兵们在帐外齐声应道:“遵令!”声音洪亮,震得枫叶簌簌落下。
第五节 秋风吹过是新生
入夜,中军大帐里还亮着灯。龙岩和伊云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一壶女儿红——正是三年前少帝赏赐的那坛。
“尝尝?”龙岩给妻子斟了一杯,“当年陛下赐的时候,你说‘等有喜事再喝’,如今,算是等到了。”
伊云诺抿了一口,酒液温热,带着一丝甜意。“这酒好,”她笑着说,“像咱们的日子,先苦后甜。”
帐外,秋风吹过军营,带来长江的水汽和远处村落的犬吠。龙岩望着北方,那里有他的弟弟,有他效忠的陛下,有他守护的家国。他知道,“武宁王”的爵位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南疆的山还在,江还在,他和他的兵,还要继续守下去,守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守着少帝开创的新时代。
远处的演武场,甲士们还在操练,戈矛碰撞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昂扬。他们或许不知道“武宁王”的分量,但他们知道,将军哭了,将军说陛下记着他们——这就够了。
宝隆八年的深秋,荆楚大地的枫叶红得像火,映着一个老将军的泪,映着一对老夫妻的笑,也映着南疆军营里,那股重新燃起的、属于忠诚与坚守的热望。龙家一门双王的荣耀,不止在神都的朝堂上震动天下,更在这遥远的荆楚边关,化作了一句“不负陛下”的誓言,续写着龙家人守护大汉的,又一段漫长而滚烫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