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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的空气仿佛被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冻住了。篝火噼啪的爆响，瓦罐里水汽升腾的微弱嘶嘶声，此刻都显得异常遥远。只有陈默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他全身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寸神经都高度警戒。右手紧握着冰冷的环首刀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刀尖无意识地微微抬起，指向那个伏在地上、刚刚睁开眼的凶悍存在。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麻衣，被篝火的暖意一烘，又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
醒了。
真正的醒了。不再是昨夜高烧中的狂乱，也不是清晨濒死时的麻木。那双眼睛，如同被寒泉洗过的玄铁，初时带着一丝刚苏醒的茫然和涣散，但转瞬之间，那茫然就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冷冽所取代。目光锐利如针，穿透散乱的黑发，精准地钉在陈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警惕，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汉子喉咙里滚动着含混的低哼，像受伤的猛兽在喉间压抑的咆哮。他试图撑起身体，肩膀的肌肉虬结贲起，但背上那巨大的、覆盖着深绿草糊的伤口被剧烈牵动，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刚刚抬起一点的上身又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地面，激起一小片尘埃。只有那颗头颅，顽强地昂着，散乱的发丝下，那双冰冷得令人心悸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陈默，不曾移开半分。
陈默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篝火的暖意似乎被那目光逼退，洞内只剩下针锋相对的冰冷。他迎视着那双眼睛，声音因为紧张和长时间的沉默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刻板的平静：
“醒了？”
两个字，打破了死寂，也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了第一圈涟漪。
汉子没有立刻回答。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陈默枯草般杂乱的头发，扫过他冻得发紫、沾满泥污的脸颊，掠过他身上破烂单薄的麻衣，最后定格在他紧握刀柄、微微颤抖的右手上。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一种洞穿般的穿透力，仿佛要将陈默从皮肉到骨髓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踱步。
终于，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从汉子干裂染血的唇间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虚弱，却依旧蕴含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强硬：
“汝……何人？” 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在凝滞的空气里。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来了！最首接的拷问！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嘎嘣声。他没有退缩，同样用沙哑的声音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又是谁？被官兵追杀的‘好汉’？”
“官兵？” 汉子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戾气和轻蔑，那轻蔑甚至盖过了虚弱，“土鸡瓦狗……也配称官兵？”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刮过陈默的脸，“为何……在此？意欲何为？” 每一个字都带着咄咄逼人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那赤裸裸的、如同看待猎物般的怀疑，瞬间点燃了陈默压抑的怒火和憋屈。几天来的生死挣扎，忍饥挨冻，担惊受怕，还有眼前这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态度，如同滚油浇进了心火！
“意欲何为？”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讥诮和破罐破摔的怒意，他猛地伸手指向汉子背上那坨深绿色的草糊，“老子看你烂得生蛆，冻得半死，躺在这野地里等野狗来啃！老子省下自己活命的饼子，省下救命的盐巴，顶着冻死人的风给你弄水、生火、刮烂肉！你他妈问老子意欲何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激动而咳嗽起来，却依旧死死瞪着对方：“老子要杀你，趁你烂透的时候剥了你这身血衣不好？用得着费这个鸟劲？！你这条命，是老子从阎王殿门口硬拽回来的！现在醒了，倒学会用鼻孔看人了？！”
吼声在狭窄的洞穴里回荡，震得篝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陈默吼完，急促地喘息着，脸上因为激动和篝火的烘烤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像受伤的狼一样凶狠，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睛。他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化作了愤怒的咆哮，砸了过去！赌！赌对方残存的一丝理智！赌这救命之恩的分量！
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微微一怔。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审视和警惕并未消退，但似乎被这激烈的、带着巨大委屈和愤怒的控诉撕开了一丝裂缝。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微微侧头，似乎想看看自己背上那坨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东西，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又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猛地一蹙，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洞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陈默粗重的喘息和汉子沉重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交织。
汉子的目光，从陈默愤怒的脸，缓缓移向自己身侧。他看到了那个架在篝火边缘、冒着丝丝热气的破瓦罐。罐口边缘还沾着深绿色的草渣。他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被踩扁的灰绿色野草。他看到了那堆燃烧的篝火，跳跃的火光带来久违的、驱散骨髓寒意的温暖。他甚至……仿佛感觉到了唇齿间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一丝咸味？
盐？
在这个人相食的乱世荒野，盐……意味着什么？
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那双冰冷的眼底深处漾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是困惑？是动摇？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东西？
他沉默了。那冰冷的、咄咄逼人的审视，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他不再看陈默，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自己背上那坨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草糊，又看向那堆跳跃的篝火。喉咙里滚动着，似乎在无声地衡量着什么。
陈默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依旧死死握着刀柄，死死盯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这头重伤的凶兽，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点刺激而再次暴起！
就在这时，汉子那沾着血污和泥泞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迟疑，朝着离他最近的火堆方向，极其微弱地挪动了一下。那动作极其细微，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痉挛。
但陈默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他几乎在对方手指微动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膝盖上的环首刀“唰”地一声，刀尖本能地向前递出了寸许！冰冷的寒光在篝火下骤然一闪！
这个动作，如同在紧绷到极致的弓弦上又加了一把力！
“吼——！”
一声低沉、短促、却蕴含着无边暴怒和凶戾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汉子喉咙深处炸开！那双刚刚出现一丝凝滞的冰冷眼眸，瞬间被彻底点燃！狂暴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混合着被冒犯的狂怒和骨子里的桀骜，轰然席卷了整个洞穴！
他受伤的猛兽尊严，被陈默那本能警惕的刀锋，彻底刺痛了！
伴随着这声震人心魄的咆哮，一只沾满凝固血污和泥泞、骨节粗大、如同生铁铸就的大手，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和恐怖的巨力，如同闪电，又如同出闸的疯虎，撕裂了两人之间那短暂而脆弱的寂静，带着摧筋断骨的威势，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抓向陈默横在身前的环首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