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村庄陷入了劫后疲惫的宁静。李朔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朱温那块刻着“温”字的玉佩,冰冷地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块沉重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乱世的阴影和未来的凶险。而沿途所见的满目疮痍,小李庄的凋敝景象,父亲憔悴绝望又因他“清醒”而狂喜的脸庞,村民们的麻木与希冀……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李朔心中呐喊,“光靠运气躲过一次劫难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力量!要在这乱世中,为父亲和家人,为小李庄的父老乡亲,为苦苦挣扎的穷苦百姓,打造一个安全的、能吃饱饭的港湾!”
原主短暂的十年痴傻经历,完全不了解大唐社会的构成,不能给李朔接下来的打算带来任何帮助,他只能自己思索。然而,有些道理自古都是一样。乱世之中,什么金银财宝都是虚的,唯有粮食和武力才是硬道理。粮食是真正的硬通货,也是拥有武力的保障,没有粮食,人心会散,队伍会垮,再坚固的堡垒也会瓦解!所以,必须先搞粮食!他检索前世那些零散的农业知识、历史片段、求生技能,把能想到的,眼下能用的关于粮食生产、增产的知识尽量归拢。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落在李朔稚嫩却写满沉静的脸上。他睁开眼,没有孩童初醒的懵懂,目光扫过熟悉的雕花床顶。那块刻着“温”字的玉佩,被他小心地藏在枕下最深处,冰冷的触感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时间紧迫。
窗外,劫后的小李庄在熹微晨光中苏醒,传来的不是往日的鸡鸣犬吠,而是压抑的咳嗽、孩童饥饿的啼哭,以及修补房屋的沉闷敲打声。
“计划就从今天开始,第一步就是要打下根基…!”李朔翻身坐起,心中紧迫。乱世之中,小李庄就是他的第一座堡垒,而堡垒的基石,是人心,更是粮食!他需要一个清晰的起点,需要彻底了解自己手中掌握的资源。
早饭是在中厅用的。一碗的稀粥,几块粗粝的杂面饼,一碟咸得发苦的酱菜。李员外精神稍好,但眉宇间忧色更浓,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食不知味。小秋站在一旁伺候,看着李朔小口喝粥,眼神里满是心疼。
“爹”,李朔放下粥碗,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咱们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滍阳城的铺子,小李庄的田地,还有…还有这次遭灾,到底损失了多少?库里的粮食…还够支撑多久?”
李员外闻言,动作一滞,长长叹了口气,马上又想到了什么,露出些许的惊愕和喜悦。儿子突然变得不再呆傻,甚至还带着一股觉得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冷静,让老员外感到高兴的同时还有一丝陌生,竟一时忘记回答。
旁边的钱管家看了看李员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少爷问起,老奴就斗胆禀报了。”
钱管家声音低沉,条理却异常清晰,显然这些数字早己在他心中反复计算。“咱家在滍阳城北关大街有一处三进的宅院,临街五间铺面。李记铁匠铺、‘客云来’酒楼、‘丰裕’粮铺、‘平安’客栈,各占一间,另有一间目前闲置。宅院后的软柳巷还有一处库房。
此次兵匪入城,虽未焚毁,但皆遭劫掠。铁匠铺工具被抢走大半,存铁料洗劫一空,还剩余两千余斤铁料和一万余斤的铁矿石,因在库房存放得以幸免;酒楼桌椅碗碟幸免,存酒被掠空;粮铺…粮铺存粮约三百石,被抢掠一空;客栈被褥细软洗劫。库房因位置隐蔽,幸免于难。修复铺面、重新购置货物,所需钱帛…恐怕不下千贯。”
李朔心中微凛。千贯!这绝不是个小数目。他原以为自家只是乡间富户,没想到在滍阳城竟有如此规模的产业!这哪里是普通地主,分明是滍阳城排得上号的大商贾!难怪孟楷残兵会盯上小李庄。
钱管家知道自己少爷以前并不关心家里的产业,趁着这个机会,语气略带骄傲的继续道:
“咱家在小李庄田产,庄内及周边上好水浇地、坡地、旱地,总计三千七百余亩……村东山林3座,村西石灰窑2口。庄内村民一百二十七户,除本家做里正的李彦、村东王木匠、外来教书的赵秀才等几户外自有薄田外,其余皆为我李家佃户。”
李朔吃惊自家巨额资产的同时,也感叹唐末土地兼并得如此严重。
钱管家顿了顿,声音变得艰涩:“此次兵灾,村民房屋损毁逾半,或被焚,或遭拆抢,完整者十不足一。家中存粮…除了少数几户机警者,逃难时随身携带些许口粮,余者…尽被掠去!如今村民家中,可谓…粒米皆无!而地里…” 钱管家看向窗外,满眼痛惜,“冬麦刚抽穗,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离成熟收割,至少还需两月有余!”
“家中的存粮……”钱管家的声音低了下去,“老爷心善,历年收租都留有余地,咱家粮仓本来储粮不少。不过去年遇到灾荒,老爷开仓放粮赈济乡邻,己耗去一大部分。今春为了备春耕,又借出去不少。此次遭劫,庄内粮仓…也没能幸免!”
“如今家中,除窖藏应急的粟米约五十石外,余粮…不足百石!府中上下连同老爷、少爷、仆役,共有二十余口需嚼用。勉强能够坚持半年。”
“如果算上村中的乡民呢?”李朔插话道。
“如果算上村民……,若按最低口粮计算,即便日日稀粥,也只够…支撑月余!”
“月余?!”李员外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小秋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中厅。
五十石粟米,百石杂粮,听起来不少,但要养活庄子上百户嗷嗷待哺的村民和自家人口,无异于杯水车薪!坚持不到将近二个月漫长等待麦熟的日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李员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李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又坚定道:
“爹,钱伯,不要慌,粮食会有的,难关,一定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