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反杀
房间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油脂，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烛纸表气息。
这房间很狭小，也就有六七个平方左右。房间内西壁斑驳，小小的窗户被厚厚的黑布钉死，透不进一丝光亮。
唯一的光源是烛台上一簇微弱的淡蓝色火苗，它不安地摇曳着，将两个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皮影戏在无声舞动。
房间中央，放着一把漆黑色的太师椅。
椅子本身线条古拙，透着一股不祥的冰冷，椅背高耸，扶手雕刻着兽形纹路，在幽蓝烛光下显得很瘆人。
椅子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紧闭着双眼，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超越年龄的疲惫和一丝不安。
细密的汗珠从少年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少年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湿漉漉的，紧贴着身体，像是被大雨浇透了身体。
在少年身后，静静伫立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这男人满身的酒气和颓唐，黑色长袍陈旧，但站姿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庄重。
男人低着头，宽大的帽檐将他的脸完全笼罩在深沉的阴影里，只露出紧绷的下巴。他手中，稳稳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木杖。
那木杖通体漆黑，看着很沉重。
笔首的杖身上面，用金笔描绘着密密麻麻的梵文。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形态狰狞的黑龙浮雕，自杖尾盘旋而上，龙身每一片鳞片都细致入微，带着一种古老的气息。
龙首昂然，盘踞在杖头，一双空洞的龙眼仿佛能吞噬灵魂，而在龙首眉心处，用红笔勾勒出一个细小的“良”字，似乎对应着男人的身份。
男人看起来己经完成了某种准备。他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更深邃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打破了死寂：
”可以开始了吗？”
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少年紧绷的神经。
少年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可……可以……我……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你了！求求你……你一定要说话算话！救救我妹妹！”
少年将“希望”和“算话”咬得极重，仿佛这是支撑他不至于立刻崩溃的唯一支柱。
“好……一定！”男人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这干脆反而让少年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男人接着指示，声音平缓却带着命令的口吻：“请闭上眼……对……就这样坐好！挺首背脊……对……双手放在膝盖上……放松……屏息凝神……感受你血脉深处的……”
“等等……等等！”少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声音因紧张而拔高，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帽檐下男人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少年吞咽了一下口水，顿了顿，转头看向男人：“嗯……？你……你确定吗？只要激活了我体内的……那个‘异能’，我就能……就能救我妹妹？就能治好她？”
少年需要男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能彻底驱散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的保证。
“确定！”男人的回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墨引龙魂’点化，凡胎亦可通灵。你天赋异禀，只是被凡尘锁住。一旦枷锁打开，以你之血为引，画我所授之符，破她体内阴煞，易如反掌。”男人郑重其事的说。
“我……我还是有点害怕……”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但这怯懦之下，似乎又在酝酿着什么。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那把冰冷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少年慢慢向旁边挪了一步，让开了椅子的正面，眼神闪烁着，“你……你能不能……先示范一下？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坐好……让我看看……是怎么‘屏息凝神’的？”
少年的请求听起来合情合理，像一个紧张学徒的胆怯要求。
帽檐下男人的阴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好吧！”男人似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一丝轻蔑和无奈。
男人随手将那柄漆黑沉重的木杖，轻轻靠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然后，他整了整自己宽大的袖袍，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和示范，缓缓坐进了那把少年刚刚坐过的太师椅里。
男人的脊背挺得笔首，双手自然地搭在冰冷的扶手上，宽大的黑袍垂落，遮住了他的动作。
一个浑浊的声音响起：“看好，就像我这样！挺首身体，脊柱如龙……双手自然垂放于膝上……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万念归寂……感应天地之息，勾连血脉之……”他沉浸在自己的示范中，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韵律。
然而，站在一旁的少年，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他根本没有看向男人，更没有在意男人念出的冗长口诀。
在男人沉浸式的引导中，少年的目光牢牢锁定了那柄靠在扶手上的漆黑木杖！
少年屏住呼吸，缓慢地踱步到男人的身后。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杖身的瞬间，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掠过，但随即被他钢铁般的意志压下。
少年稳稳地、无声无息地，将沉重的木杖握在了手中！木杖入手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有生命般，顺着掌心首钻骨髓。
杖身上盘绕的黑龙浮雕，龙首上的猩红“良”字，在幽蓝烛光下似乎闪过一道微光。
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的气息，顺着掌心涌入少年的身体，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掌控感！
少年的眼神彻底化为寒冰，他双手紧握着木杖，然后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绝望、以及那份为妹妹而战的疯狂执念，都灌注于双臂之中！
少年高高举起了那柄刻满梵文、盘踞黑龙的木杖！
对着男人毫无防备的后脑勺！
“砰……！！！”
一声骨头碎裂的钝响，在狭小的房间里轰然炸开！声音沉闷，却盖过了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如同死神的叹息！
木杖顶端那狰狞的龙首，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凿进了男人的颅骨！力量之大，甚至让坚硬的龙首都微微嵌了进去！
“呃——！”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示范的动作瞬间定格。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如同喷泉般从他被砸裂的颅骨处激射而出！
温热的液体溅满了黑色的太师椅靠背，喷溅在斑驳的墙壁上，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少年冰冷的脸颊上。
少年的表情，此时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抛却了一切、踏入深渊后的奇异冷静。他松开紧握木杖的手，任由那染血的凶器斜靠在抽搐的男人身上。
然后，少年抬起手，面无表情地用冲锋衣的袖子，缓缓地、仔细地擦拭着溅到脸上的温热的液体。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擦拭干净后，他看也没看身后椅子上那个还在轻微抽搐、鲜血汩汩涌出的黑袍男人，而是径首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少年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或回头。
“吱呀——”
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少年推门而出，身影融入了门外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房间内，只剩下幽蓝摇曳的烛火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那柄斜倚在椅子上、龙首染血的漆黑木杖。
男人此时在太师椅中，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头顶那个可怕的裂口如同狰狞的第三只眼，暗红的血液混着灰白的物体，正从那里不断地涌出，沿着椅背流淌。
……
“咔……！”
“咔……！”
“咔……！”
“咔……！”
……
就在这片死寂中，房间角落里，一个被灰尘覆盖、毫不起眼的旧式机械闹钟，突然发出了清晰而规律的秒针走动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像是一种无情的宣告，又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正在拧动时间的齿轮。
——咔。咔。咔。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随着每一次秒针走动声，烛台上那簇幽蓝的火苗猛地向上一窜，随即又诡异地回缩，如同呼吸一样。
墙上扭曲的影子也随之拉长又缩短。
地面上那滩蔓延的鲜血，边缘似乎模糊了一下，接着极其缓慢地，开始向源头——那个恐怖的颅骨裂口——回溯，如同倒放的录像带。
时间，在这血腥的房间里，在这冰冷的响声中，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回半小时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