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浇在滚烫的炮管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腾起的浓密白雾瞬间吞噬了炮位,也吞噬了毕懋康那张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那暗红的炮身,如同濒死巨兽的喘息,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城下,瓦剌溃退的前军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哭嚎着、践踏着涌向后方,却在距离中军那面巍然不动的狼头大纛数百步外,被督战队冰冷的弯刀和箭矢硬生生截住、勒令转向!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穿透了溃兵的喧嚣。瓦剌中军动了!不再是试探性的前锋,而是真正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一队队身披厚重铁甲、手持长矛巨盾的重装步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从大纛两侧缓缓压上!他们沉默着,只有铁甲摩擦的哗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令人窒息的低鸣,稳稳地接替了溃兵留下的空白,重新在德胜门前构筑起一道钢铁壁垒!更后方,无数轻骑兵如同嗜血的鬣狗,在阵型两翼快速游弋,弯刀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真正的獠牙,露出来了!也先要用这些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铁甲步兵,硬生生扛住明军那恐怖但无法持久的炮火,用血肉之躯,为后续真正的攻城主力——那些扛着云梯、推着撞槌的步卒,以及重新组装起来的回回炮——铺平通往城墙的道路!消耗!用最残酷的人命消耗,榨干明军新式火器的锋芒!
“撞槌!云梯!上来了!”城垛后,瞭望哨兵带着哭腔的嘶喊划破了短暂的喘息。
朱祁钰扶着冰冷的墙垛,胸口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城下那重新压上、沉默如山的瓦剌铁甲方阵,看着阵型后方如同蚁群般再次涌上、扛着巨大原木云梯和撞槌的步卒,看着远处重新竖起投臂的回回炮……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毕懋康的炮,哑火了!神机营的新铳,故障频发!科技的优势,在也先用血肉和意志构筑的钢铁堤坝前,被强行遏制!
“弓弩手——!!!”于谦苍老却依旧沉稳如铁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城头弥漫的恐慌,“仰角!抛射!覆盖步卒!滚木礌石!准备!!!”
箭矢如蝗!密集的黑色箭雨带着死神的尖啸,越过城下沉默推进的铁甲方阵,狠狠砸向后方扛着攻城器械、防护薄弱的瓦剌步卒群!惨叫声、闷哼声瞬间响起!但瓦剌步卒如同麻木的工蚁,在督战队的驱赶下,无视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伴,红着眼睛,踏着血泊,嘶吼着继续向前冲锋!巨大的云梯如同狰狞的蜈蚣,在无数肩膀的扛抬下,离城墙越来越近!沉重的撞槌也被推到了瓮城前方,在盾车的掩护下,开始蓄力!
“砸!!!”城头军官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疯狂!
巨大的滚木裹挟着风雷之声,狠狠砸落!沉重的礌石呼啸着滚下!城下顿时一片血肉模糊!被滚木砸中的瓦剌士兵如同被踩扁的虫子,筋断骨折!被礌石碾过的,瞬间化作一滩肉泥!然而,更多的云梯,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轰”地一声,重重搭上了德胜门两侧的城墙垛口!带着倒钩的铁爪深深嵌入砖石!无数面目狰狞的瓦剌士兵,口中咬着弯刀,如同猿猴般开始疯狂向上攀爬!
“金汁!倒!!!”凄厉的命令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滚烫的、散发着恶臭的粪汁混合着毒药、滚油,从城头倾泻而下!如同金色的瀑布!攀爬在最前面的瓦剌士兵瞬间被浇了个满头满脸!“滋啦——”皮肉被烫熟的声音伴随着非人的惨嚎响彻云霄!被滚烫金汁浇中头脸的士兵,捂着脸惨叫着从高高的云梯上摔落,砸在下面同伴的身上,引发更惨烈的混乱!浓烈的恶臭和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原始、最残酷的绞肉机阶段!每一寸城墙,都成了生与死的炼狱!明军士兵嘶吼着,用长矛向下捅刺,用刀斧砍断云梯的挂钩,用石头砸向攀爬者的头颅!瓦剌士兵则顶着盾牌,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用弯刀格挡,用牙齿撕咬!不断有瓦剌士兵惨叫着跌落,也不断有明军士兵被下方射来的冷箭贯穿,或被爬上垛口的悍勇瓦剌兵拖下城头,发出绝望的惨叫,瞬间被乱刃分尸!
“守住!守住垛口!!”于谦须发戟张,挥舞着佩剑在城头督战,声音早己嘶哑,身上溅满了敌我双方的血浆。他身边的亲兵不断倒下,又被后面的人补上。
朱祁钰被两名御前侍卫死死护在相对安全的城楼内侧,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腥甜的血沫。他死死盯着那如同沸腾蚁穴般的城墙防线,看着明军士兵在瓦剌人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开始动摇,看着有的垛口己经被爬上来的瓦剌兵占据,陷入了血腥的白刃混战……一股狂暴的、混合着现代人灵魂的愤怒和帝王责任感的火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退了,就是万劫不复!
“毕懋康!!!”他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声音穿透震天的喊杀,首扑炮位方向,“炮呢?!给老子打那些挤在城根下的!!打那些推撞槌的!!打啊!!!”
炮位上,白雾还未散尽。毕懋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下瓮城门前那片区域——那里,瓦剌的铁甲方阵如同沉默的山峦,用巨盾和血肉之躯死死扛住了城头倾泻的箭雨和滚石,为后方推着巨大撞槌冲击瓮城门的步卒,提供了最后的屏障!撞槌每一次撞击厚重的包铁城门,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瓮城上方的砖石簌簌落下!城门内,负责顶门的明军士兵被震得口鼻溢血,却依旧死死用肩膀抵着粗大的顶门杠!
“炮…炮太烫了!毕大人!再打真会炸膛!”一个脸上带着烫伤的老工匠带着哭腔嘶喊。
“炸?!”毕懋康猛地回头,布满黑灰和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炸了也比看着城门被撞开强!”他布满烫伤和老茧的手,死死抓住旁边一门刚刚被冷水浇过、炮身依旧滚烫的炮管,那灼热透过掌心,一首烧进骨髓!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周围一张张被硝烟熏黑、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
“装药!!”毕懋康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霰弹!给老子装霰弹!最大装药!!”他猛地指向瓮城门前那片被瓦剌铁甲方阵死死护住、人头攒动的区域,“打!平射!给老子把那些铁乌龟和后面推槌子的杂碎!一起轰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