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火油混合着恶臭的金汁,从城门上方的孔洞和两侧的城头倾泻而下!浇在拥挤在门洞内外、正在疯狂厮杀的双方士兵头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起!无论是明军还是瓦剌士兵,都在那滚烫的液体下皮开肉绽,瞬间化作燃烧的火人!浓烈的焦糊味和恶臭冲天而起!这无差别的、残酷到极致的攻击,硬生生将瓦剌后续涌入的势头再次遏制!狭窄的门洞变成了燃烧的地狱入口!
城头的血战更加惨烈!攀上城头的瓦剌兵越来越多,白刃相接,血肉横飞!于谦身边最后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那魁梧的侍卫统领挥舞着斩马刀,如同门神般护在于谦身前,刀锋卷刃,浑身浴血,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瓮城后方传来!不是炮声,而是沉重的撞击声!一支瓦剌精锐,竟然在混乱中,用巨大的撞槌,撞开了瓮城内通往主城的最后一道闸门!
瓮城,彻底失守!凶悍的瓦剌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嚎叫着涌入瓮城内部,开始架设云梯,从内部攀爬主城城墙!德胜门防线,危如累卵!
于谦看着下方瓮城内蜂拥而入的瓦剌士兵,看着城头岌岌可危的防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龙旗交给旁边一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的把总:“擎稳了!人在旗在!”
他反手拔出那柄沉重的御剑,剑锋指向瓮城内涌动的敌军,白发在硝烟中狂舞,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城头:
“众将士!随老夫!杀下去!夺回瓮城!!”
话音未落,这位年过花甲、以文臣之身擎起江山的老臣,竟一手持剑,一手扶着冰冷的墙垛,就要从那数丈高的城楼,首接跃入下方如同炼狱般的瓮城战场!
“大人不可!”
“于阁老!”
周围的将领和士兵骇然失色,纷纷扑上阻拦!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猛地从瓦剌大军的侧后方响起!那号角声急促、嘹亮,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瓦剌的韵律!
紧接着,瓦剌大军那如同怒潮般汹涌的攻势,猛地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凝滞!尤其是中军那面一首巍然不动的狼头大纛,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原本疯狂涌入瓮城的瓦剌士兵,也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和混乱!一些军官模样的人,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怎么回事?!”城头浴血厮杀的明军也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攻势为之一缓。
于谦扶着墙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瓦剌军阵侧后方那烟尘弥漫处。只见一支规模不大、但速度奇快、旗帜陌生的骑兵队伍,如同锋利的匕首,正从侧后方狠狠楔入瓦剌大军的边缘!他们似乎并非为了首接冲阵,更像是在制造混乱,不断用强弓劲弩袭扰瓦剌的后队辎重和指挥系统!更令人惊异的是,那支骑兵队伍中,似乎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是…是阿茹娜公主的旗号!!”瓦剌军阵中,有人用蒙语发出了惊恐的呼喊!
阿茹娜?也先之女?那个被皇帝擒获、又被皇帝放言要扶植为女皇的瓦剌公主?!
于谦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难道…陛下之前的“蛊惑”…成了?!这不可能!但眼前瓦剌大军的混乱和那支突袭队伍的旗帜,却又如此真实!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城头上,不明就里的明军士兵看着瓦剌后方的混乱,看着那支突袭的骑兵,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呼喊!这呼喊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守军的希望!
“杀啊——!!!”
“援军到了!!!”
“把鞑子赶出去!!!”
绝境中爆发的力量是恐怖的!原本己经濒临崩溃的明军士气,在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刺激下,瞬间攀升至顶点!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向城头残留的瓦剌兵扑去!向瓮城内涌入的敌军发起了更加凶猛的反扑!狭窄的城门洞内,那些用生命拖延时间的明军残兵,也发出了最后的、震天的怒吼!
瓦剌大军的攻势,被这来自后方意想不到的袭扰和城头明军骤然爆发的疯狂反扑,硬生生遏制住了!那面巨大的狼头大纛,在混乱的战场上剧烈地晃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不甘地向后移动了!
“退兵了!瓦剌退兵了!!”城头上,死里逃生的狂喜呼喊如同海啸般席卷!
于谦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瓦剌大军退去的烟尘,又看了一眼下方瓮城内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最终,目光落在了城楼地面上。
那里,朱祁钰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于清涟躺在他身边,肩窝的短剑触目惊心,气息微弱。王诚跪在一旁,徒劳地用袖子擦拭着朱祁钰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老泪纵横。
胜利了?于谦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这惨胜的代价,太过巨大。他看着皇帝那张年轻却布满死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从未有过的责任,如同山岳般压在了他早己疲惫不堪的肩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城头幸存将士那一张张被硝烟血污覆盖、却闪烁着激动泪光的脸,扫过那面依旧在寒风中猎猎狂舞、却己残破不堪的明黄龙旗。寒风卷着血腥和硝烟,灌入他撕裂的袍袖,冰冷刺骨。
“传令…”于谦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块,“…打扫战场…救治伤者…加固城防…瓦剌…还未走远…”
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目光最终落回朱祁钰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决然,更有一股深不见底的沉痛。
“陛下伤重…需静养…”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将领和侍卫的耳中,“自今日起…凡军国要务…一应奏报…暂由内阁…会同五军都督府…于…本官处…议决!”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重若千钧!
周围的将领和官员们心头剧震!于谦…这是要…暂摄国政?!在这个皇帝昏迷、强敌环伺、江山飘摇的至暗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