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银河坠落时
开学第一天，俞夏就差点制造了一起校园安全事故。
她抱着高高垒起的书本穿过图书馆侧门时，完全没注意到楼梯拐角处有人。当那个黑影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时，她己经刹不住脚步。精装本的《挪威的森林》从书堆顶端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啪"地砸在某人锃亮的球鞋上。
"嘶——"对方倒抽一口冷气。
俞夏慌忙蹲下身去捡书，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瞬间涨红的脸。透过发丝的缝隙，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那本书。那只手的主人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的卡地亚手表，表盘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村上春树？"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看纸质书。"
俞夏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程阳，高三七班的班长，校篮球队主力，去年市辩论赛最佳辩手——这些头衔像弹幕一样在她脑海中闪过。此刻这位校园风云人物正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书，封面上那片绿色的森林在他指间显得格外刺眼。
"对不起。"俞夏伸手想拿回书，却因为动作太急碰到了程阳的手背。她像触电般缩回手，那本《挪威的森林》再次掉在地上。
程阳弯腰捡起书，这次他认真看了看扉页："俞夏？文学社的？"
"你怎么知道？"俞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开学典礼上你们社长提到过你，说你是社里唯一能把校刊排版做出设计感的人。"程阳把书递还给她，嘴角挂着那种让无数女生心跳加速的笑容，"我是学生会宣传部的，记得每个社团的骨干很正常。"
俞夏接过书，感觉掌心微微发烫。她注意到程阳的校服衬衫一尘不染，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那是学生会干部的标志。而她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还沾着昨天画画时蹭到的水彩。
"开学快乐。"程阳看了眼手表，"建议你走正门，侧门的楼梯灯坏了。"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
俞夏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盖过了远处操场上的喧闹。她翻开《挪威的森林》，发现扉页上多了一小片污渍——是程阳手指上的汗渍，形状像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这个意外的插曲很快被俞夏抛到脑后。高三的生活像被按下快进键，开学第二周就迎来了第一次月考。俞夏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发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描写的场景。
"同学们注意了。"班主任李老师敲了敲黑板，"今年校园文化节提前到十月中旬，学校决定让文学社和学生会联合筹备。"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叹声。俞夏把头埋得更低了，希望自己能隐形。
"文学社的俞夏和学生会程阳，你们两个负责统筹策划。"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明天放学后到行政楼302开会。"
俞夏猛地抬头，正对上教室另一端程阳转过来的视线。他挑了挑眉，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俞夏立刻低下头，感觉耳根发烫。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有羡慕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
"听说程阳超级严格，上次辩论赛把学弟骂哭了。"
"俞夏连上课发言都结巴，怎么跟学生会那群人打交道？"
细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俞夏的耳朵。
放学铃响后，俞夏磨蹭到所有人都离开才收拾书包。走廊尽头的布告栏上贴着上学期的成绩排名，程阳的名字高居理科榜首，旁边还附着他参加奥数竞赛获奖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自信得刺眼。
俞夏摸了摸书包里那本《挪威的森林》，书页间还夹着她昨晚写的一首小诗。诗里写的是一个害怕阳光的星星，躲在月亮背后不敢发光。她突然觉得，自己和程阳就像来自不同星系的天体，被某种荒谬的宇宙规律强行拉到了同一个轨道上。
第二天下午，俞夏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行政楼。302室的门锁着，她蹲在走廊拐角处翻看策划案草稿，时不时用橡皮擦掉不满意的部分。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俞夏抬头看见程阳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三个学生会干部。
"这么早？"程阳有些惊讶，"我们刚开完学生会内部会议。"
俞夏局促地站起来，发现程阳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机身上贴满了各色便利贴。
"我、我想提前准备一下..."俞夏的声音越来越小。
程阳身后的女生轻笑了一声："阳哥，这就是你的搭档？看着不太靠谱啊。"
"林妍。"程阳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俞夏，"别在意，她说话一首这么首接。"
门开后，程阳熟练地打开投影仪，将电脑连接上。他的策划案己经做成了一份精美的PPT，每一页都标注着详细的时间节点和分工安排。
"按照往年的经验，文化节主要分为三个板块..."程阳的声音沉稳有力，手指在触控板上流畅滑动。投影仪的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
俞夏盯着自己手写的草稿，突然觉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幼稚得可笑。当程阳询问她对舞台设计的意见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俞夏？"程阳敲了敲桌子，"你在听吗？"
"我觉得...可以加入一些互动环节。"俞夏深吸一口气，"比如诗歌接龙，或者即兴故事创作..."
"太文艺了吧？"那个叫林妍的女生打断她，"现在谁还喜欢这种老掉牙的东西？"
程阳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意思。我们可以设置一个'银河邮局'，让同学们写下想对别人说的话，由工作人员匿名传递。"他转向俞夏，"这个创意很棒。"
俞夏愣住了，她没想到程阳会肯定她的想法。更没想到的是，会议结束后程阳主动提出送她回宿舍。
九月的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梧桐树的叶子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程阳突然问："你为什么喜欢《挪威的森林》？"
"啊？"俞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本书，你开学那天拿的那本。"程阳双手插兜，路灯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我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了，太压抑。"
俞夏没想到他会记得这种细节："可能是因为...书里的人都很真实吧。快乐是真实的，痛苦也是。"
程阳停下脚步："你说话和写诗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写诗？"俞夏惊讶地抬头。
"文学社上学期在校刊上发表过你的组诗。"程阳笑了笑，"'在银河坠落时/我们是最胆小的星星'——这句我很喜欢。"
俞夏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那首诗是她偷偷写给因病休学的好友苏晴的，发表时用了笔名，没想到程阳不仅读过，还记得这么清楚。
"明天见，小诗人。"程阳在女生宿舍楼前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夜色中。他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道黑色的诗行刻在地面上。
接下来的两周，俞夏和程阳几乎每天都要在文学社活动室碰头。令俞夏意外的是，程阳工作起来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么咄咄逼人。他会认真听她结结巴巴地表达想法，然后把那些零散的灵感整合成可行的方案。
周五晚上，他们熬夜修改最终策划书。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程阳脱了校服外套，只穿一件白色T恤，头发因为频繁抓挠而乱糟糟的。俞夏发现他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右脸颊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你看这个时间安排..."程阳突然转头，正好撞上俞夏的视线。
俞夏慌忙低头，铅笔尖在纸上折断。程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递给她一支新铅笔。
凌晨一点，程阳去买咖啡，俞夏整理资料时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记本。夹在里面的照片散落一地——有程阳参加辩论赛的，打篮球的，还有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程阳穿着初中校服，站在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中间，笑容僵硬得像是被强行粘贴上去的。
俞夏捡起照片时，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全市第一，否则。"字迹锋利得几乎划破相纸。
"别看那个。"程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表情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俞夏慌忙把照片塞回笔记本。
程阳把咖啡递给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写的。他是那种...认为第二名就是失败的人。"
俞夏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小口啜饮咖啡。太苦了，她皱起脸。
"就知道你会嫌苦。"程阳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砂糖，"你们文艺青年不都喜欢甜食吗？"
俞夏接过糖包，指尖不小心碰到程阳的手掌。他的手很暖，而她的手是冰凉。
"其实..."程阳突然说，"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俞夏差点被咖啡呛到，"羡慕我月考物理不及格，还是羡慕我连跟陌生人说话都结巴？"
"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程阳望向窗外，"我从小到大，每件事都是被安排好的。上什么补习班，参加什么比赛，甚至交什么朋友。"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一刻的程阳看起来不像那个完美的学生会副主席，只是个疲惫的十七岁少年。
俞夏鼓起勇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给你看个东西。"
本子里是她为文化节设计的海报草稿——夜空下两个少年背对背站立，脚下是灯火通明的校园，头顶是倾泻而下的银河。
"这是..."程阳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的文化节主题——'在银河坠落时'。"俞夏轻声说，"你上次说喜欢这句诗。"
程阳久久凝视着那幅画，嘴角慢慢上扬："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妍探头进来："阳哥！学生会那边出问题了！"
程阳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平常的沉稳："怎么了？"
俞夏默默合上素描本，那个未完成的句子悬在空中，像一颗没来得及许愿就坠落的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