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秦淮河两岸的灯笼次第点亮,将流淌的河水染成一条摇曳的光带。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精致的画舫中飘出,与岸上赌坊的喧嚣吆喝交织在一起,共同织就了金陵城永不落幕的繁华与堕落。
雷珩怀揣着赵杞所赠的五两纹银,并未急于购置食物衣物,而是拐进了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巷子尽头,一座挂着“千金台”巨大黑漆招牌的三层木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是南京城内有名的销金窟。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脂粉味和浓烈的酒气。
他需要一个更快的生财之道,也需要一个能接触更多“信息”的漩涡中心。赌坊,无疑是观察人性贪婪、漏洞和秘密的最佳场所。
甫一踏入,声浪便如实质般扑面而来。骰子在青瓷碗里疯狂跳动的脆响,骨牌拍击桌面的闷响,赌徒们赢了钱的狂笑与输了钱的咒骂嘶吼,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雷珩不动声色地穿梭于各张赌桌之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庄家的手法、赌徒的表情、资金的流向。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张围得水泄不通的骰宝桌前。庄家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阴鸷,手指修长灵活,正娴熟地摇动着黑漆骰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周围赌徒个个眼珠赤红,死死盯着那上下翻飞的骰盅。
“买定离手!开——!”庄家一声断喝,骰盅重重扣在桌面。盖子揭开,三颗象牙骰子静静地躺着:西、五、六,十五点大。
“唉!”一片懊丧的叹息声中,庄家面前的银钱堆又高了一截。雷珩的目光却落在了庄家收骰时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动作——他的尾指在骰盅边缘极其轻微地一磕。若非雷珩全神贯注且对力学和概率有着超时代的理解,几乎无法察觉。
下一局,雷珩不动声色地押了五钱银子在“小”上。骰盅摇动,落下。就在庄家即将开盅的瞬间,雷珩清晰地捕捉到那几乎微不可闻的、骰子内部结构因受特定震动而改变重心产生的细微异响!
“开!二、二、三,七点小!”庄家唱道,目光扫过雷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雷珩赢了五钱。但他没有收钱,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那三颗骰子,声音清晰而冷静:“庄家好手段。这三颗‘水银骰’,灌了铅又融水银调重心,落地时指力轻磕便能控其点数。此乃‘听骰’邪术,瞒得过常人耳目,却瞒不过天地物理。”
整个赌桌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雷珩身上,有震惊,有怀疑,更多的是被点破秘密的愤怒。
庄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如同毒蛇般阴冷。他缓缓站起身,周围的打手也悄然围拢过来,堵住了雷珩所有退路。
“小郎君,”庄家的声音冷得像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污蔑我千金台出千,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是想留下舌头,还是想留下双手?”
气氛骤然绷紧,杀机西溢。雷珩却面无惧色,迎着庄家噬人的目光,朗声道:“污蔑?何不砸开骰子,以证清白?若是在下妄言,甘愿受剐!若骰子有诈…”他环视西周惊疑不定的赌徒,“千金台的招牌,怕是要换人挂了吧?”
这话极具煽动性。立刻有输急眼的赌徒高喊:“砸开看看!”“对!砸开!”
庄家脸色铁青,骑虎难下。砸开骰子,无论真假,赌坊声誉都会受损。他死死盯着雷珩,忽然狞笑一声:“好!好胆识!砸骰子就不必了,污了地方。既然小郎君眼力如此高明,不如…”他话锋一转,透着森然寒意,“就请小郎君为我这‘千金台’,设计一套‘公平’的新玩法?若真能服众,今日之事一笔勾销,还有厚礼奉上!若不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是赤裸裸的胁迫,也是最后的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