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风穿过半开的雕花长窗，带来一丝夏夜的凉意，吹散了室内氤氲的水汽。
齐文远刚沐浴完毕，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月白丝质长袍，随意地卧在凉簟之上。湿漉漉的墨发披散在肩头，水珠偶尔滚落，洇湿了身下冰凉的竹席。他手中随意地翻着一卷书册，眼神却有些飘忽，并未真正落在字里行间。
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气流拂过。
齐文远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带着沐浴后的微哑，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平乐的身影如同暗夜凝结的墨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角落的阴影里。他看着榻上那背对着自己、姿态慵懒随意的男子，那张常年缺乏表情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声音毫无起伏地回道：“被人拦住了。”
“哦？” 齐文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尾音微微上扬。他并未立刻转身，只是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过。听声音，平乐气息平稳，显然并未受伤。以平乐的身手，能“拦住”他片刻的……倒是勾起了他一丝兴趣。
他慢悠悠地翻过身，一手撑在凉簟上支起头，丝滑的袍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光滑紧实的胸膛。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几分刚刚沐浴后的水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探究，看向阴影中的平乐。
“你也会被人拦住？”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语气里带着点明知故问的逗弄，像是在逗弄一只猫。
平乐的目光落在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上，思绪却瞬间被拉回了喧闹的街市。
那些热情得过分的街坊邻里，仿佛就在眼前。不过片刻功夫，他与那个叫阿芜的姑娘在小巷里的身影，似乎就被渲染成了“相好”。走在路上，处处是善意的调侃与塞过来的零嘴——这家一把炒豆，那家一块米糕。连那脾气火爆的米铺大婶，眼神都变得暧昧不清。更别提最后……那个叫阿芜的姑娘竟为着他那颗碎银，非要请他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竟让他觉得肚子似乎又有些饱胀感？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细节，只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应付：“盘桓了些时候。”
平乐声音依旧平板，叙述着他打探来的消息。
“相亲去了？”
齐文远的声音突然高昂，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尖锐的诡异音调！
这突兀的变调，连阴影中的平乐都微微一怔，那双常年平静无波的眸子罕见地带上了些许疑惑，定定地看向齐文远。主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被平乐带着探究的目光注视，齐文远才猛地惊觉自己的失态！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试图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如同涟漪般不受控制扩散开来的情绪。
他重新抬起头，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从容，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带着倦意的慵懒。他缓缓合上眼睛，仿佛不胜其烦般轻叹一声：“知道了，不必再去查探了。”
“此事到此为止吧。”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感，齐文远重新睁开眼。
果然，平乐并未像往常那样领命后立刻消失，而是依旧站在原地，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此刻的身影。
尽管平乐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便，但齐文远心底还是不自然的掠过一丝狼狈，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太了解平乐了。
他状似无意地再次清了清嗓子，语气一转，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主人对得力下属的关怀，“对了，我让人去买了些冷香饮子回来，暑气重，给大家都分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平乐，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厨房今日做的几道菜，有你喜欢的鱼。”
平乐的目光果然被引开了些许。
冷香饮子……的确解暑。
只是……
他感觉到自己沉甸甸的腹部。那碗面，还有之前街坊邻里塞的各种零嘴……分量实在不小。此刻腹中哪还塞得下别的东西？
不过，那清甜冰凉的饮子，兴许是能喝得下。
想到此，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哦。”
话音落，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拢。
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窗外的虫鸣，和香炉里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陪伴着凉簟上独卧的人。
齐文远维持着撑头的姿势，许久未动。
方才的慵懒与倦意如同潮水般褪去，显露出底下真实的意兴阑珊。
相亲……
原来是这样吗？
同窗聚会上，在寿宴上，都未曾听人提及过半分。
原来是这样。
这自然是好事。她如今也十八了，成亲天经地义。
可是……
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口。
说不清，道不明，却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烦闷地吐出一口气，猛地坐起身。丝滑的长袍因这剧烈的动作彻底松散开来，滑落了半边肩膀，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冰凉的地砖上，他浑然未觉。
赤着脚，他走到精致的紫檀木妆台前。
目光落在台面那只小巧的锦盒上。
指尖微动，锦盒的盖子被轻轻打开。
温润的光泽在烛火下流淌。
还是那支白玉簪子。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拈起。
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他细细端详着，目光流连在那简约却耐看的云纹上，仿佛透过它，能看到些什么。
看了许久，最终，他还是轻轻、轻轻地，将那支簪子放回了锦盒之中。
“咔哒。”
一声轻微的合盖声，在寂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光滑的盒盖上了一下。
罢了。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似乎也随着这声轻响沉淀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