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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蒸汽很快模糊了镜面。莱维站在氤氲的水雾中，白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他伸手抹去镜面的水汽，紫瞳与镜中的自己对峙。
——真吵。
水流声盖不住客厅里美里的笑声和电视的杂音。太吵了。德国的实验室从来不会这么吵。SEELE的消毒间只有机械臂运转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电流声。
热水冲刷着少年瘦削的脊背，蒸汽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上凝结成珠。莱维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每一道伤疤都在水雾中苏醒。
左肩至锁骨处有三道平行的刀伤，己经泛白。最上面那道还带着未拆的缝合线。热水流过时，缝合处微微发红。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连成一片，有些己经结痂，有些还泛着青紫。静脉处有明显的淤血。
胸口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形烫伤，边缘己经增生。那是三个月前实验设备短路时，灼热的金属接头烙下的印记。
横贯整个腹部的缝合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伤口周围布满细小的手术钉痕迹，在热水中若隐若现。
背后无数道鞭痕交错重叠，有些己经泛白，有些还带着新鲜的紫红色。最严重的一道从左肩斜跨至右腰，在蒸汽中格外刺目。
水珠顺着这些伤痕蜿蜒而下，像在重绘一张痛苦的地图。莱维机械地搓洗着手臂，首到皮肤发红。热水冲过后颈时，他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那里埋着SEELE的监控芯片，此刻正随着他的脉搏微微发热。
左耳突然传来刺痛。他拨开湿透的白发，露出那枚铜制的乌鸦耳饰。这是唯一不属于实验室的东西。耳针穿过耳骨的位置有些发炎，在蒸汽中泛着红肿的光。
（"乌鸦王国的国王！"少女的声音突然刺入脑海）
莱维猛地关掉水龙头。寂静骤然降临，只有水滴落在瓷砖上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他数到十七下时，听见门外真嗣轻轻走过的脚步声。
镜中的少年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耳饰冰冷的金属。这是他在被押送来日本前，偷偷藏在舌下的唯一私人物品。铜乌鸦的翅膀上刻着模糊的日期：2005.6.21。
太温暖了。
这个想法突然击中了他。热水。笑声。有人在外面等他吃饭。这些都太温暖了，温暖得让他颈后的芯片隐隐作痛。莱维知道，SEELE此刻一定在监视着这些异常体温数据。
他重新打开冷水，任由刺骨的寒意冲刷身体。当皮肤重新变得苍白，当紫瞳中的波动归于平静，当耳饰的铜色在低温中黯淡下去——
镜中的实验体Ψ-00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完美的兵器。
浴室门被轻轻推开，蒸腾的雾气如舞台帷幕般向两侧退散。莱维站在光影交界处，湿漉漉的白色长发垂至腰际，发尾还在滴水，在木地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真嗣的睡衣确实太小了。过短的袖口露出他手腕上未消的拘束痕以及可怕的针眼，裤脚悬在纤细的脚踝上方。最可笑的是上衣，紧绷的布料让胸口那处手术疤的轮廓若隐若现。
"呜哇——"美里从沙发上支起身子，啤酒罐停在半空，"这可真是...灾难性的不合身啊。"
莱维沉默地拨开黏在颈侧的发丝，这个动作让左耳的乌鸦耳饰显露出来。铜质翅膀上还沾着水珠，在灯光下像眼泪一样闪烁。
真嗣抱着换洗衣物僵在原地，目光扫过那些从过短袖管中露出的伤痕。他张了张嘴，突然转身跑向卧室："我、我去找找有没有更大的..."
"先用这个吧。"美里抛来一条干毛巾，莱维下意识接住时，她注意到少年指关节上那些细小的切割伤，"头发这么长，不擦干会着凉的。"
莱维机械地用毛巾包裹住长发。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有几滴落在Penpen的喙上，企鹅不满地甩了甩脑袋。
莱维站在原地，毛巾还搭在头上。客厅的暖光笼罩着他，将白发染成浅金色。睡衣上残留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是他在德国从未闻过的味道。
一滴水从发梢坠落，无声地渗进地毯。莱维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数着：
1. 电视屏幕闪烁的频率（每秒60次）
2. 美里换台的间隔（平均3.7秒）
3. 真嗣偷瞄他的次数（目前4次）
"别傻站着啊。"美里回头看他，嘴角挂着懒散的笑，"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随便点。"
莱维迈出一步，拖鞋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过来。"美里拍拍沙发，电视屏幕的光在她脸上变幻，"真嗣那小子至少还要翻箱倒柜十分钟。"
他坐下时过短的裤管向上缩了一截，露出膝盖上那些蛛网状的旧伤。美里的目光在那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递来遥控器：
"选个电影？虽然都是真嗣买的无聊片子..."
莱维盯着遥控器，指尖悬在按键上方迟迟未落。他的长发垂在真嗣的睡衣上，将浅蓝色布料洇出一片深色的水迹。发丝间隐约可见后颈处的手术疤痕，那是监控芯片植入的痕迹。
"啊！找到了！"真嗣抱着一件过大的连帽衫冲出卧室，气喘吁吁地停在莱维面前，"这是...美里小姐去年买错的尺寸..."
衣服递到眼前时，莱维闻到上面有阳光的味道。他抬起眼，看见真嗣泛红的耳尖，看见美里假装专注电视却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见Penpen歪着头打量他的样子。
一滴水从发梢坠落，无声地渗进地毯。莱维发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不是实验室的地方，让头发自然晾干。
（雨点轻轻敲打着窗户，真嗣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莱维应该还没睡。）
他的头发...怎么会那么长呢？
真嗣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在浴室门口递毛巾时，那些湿漉漉的白发垂下来，差点碰到自己的手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在NERV的训练基地，留这么长的头发不会被教官骂吗？
（窗外的路灯突然亮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还有那些伤...
真嗣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晚饭时莱维挽起过短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针眼，就像...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绫波时，她身上那些痕迹。但莱维的伤更多，更密集，有些甚至还在渗血。
（隔壁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真嗣的耳朵竖了起来。）
紫色的眼睛...真的好奇怪。
真嗣回忆起莱维低头时，从白发间露出的那双眼睛。不是绫波那种红色的、像是会发光的眼睛，而是更深的、像是傍晚天空的紫色。当美里小姐开玩笑时，那双眼睛会微微眯起来，但从来不会真的笑。
（真嗣轻轻叹了口气。）
他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多伤？为什么说话时总是看着地面？为什么...
（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真嗣又翻了个身。）
...为什么被问到名字时，要先停顿三秒才回答？
真嗣盯着墙上的裂缝，那形状有点像莱维锁骨上露出的疤痕。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也是这样的雨天，也是这样睡不着觉。
（远处传来电车驶过的声音。）
明天...要不要试着和他多说几句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