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三楼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孤独。宁静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透明的轨迹,像神经元的突触分支。傅渊背对着她调试示波器,灰色毛衣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骨处一道淡白色的疤痕。
"电压调好了。"傅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再试一次?"
宁静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这次傅渊调整电极的动作更加熟练,指尖的温度似乎也比上次温暖了些。当微弱的电流穿过她的皮肤时,宁静下意识地抓住了桌沿。
"疼?"傅渊立刻停下。
"不,只是..."宁静松开手,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印,"想起上次你说神经冲动就像烟花。"
傅渊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烟花是可见的神经冲动。"
示波器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剧烈跳动。傅渊皱眉调整旋钮,就在这时,整栋楼的灯光闪烁几下,然后彻底熄灭。黑暗像一块厚重的绒布砸下来,只有示波器微弱的绿光映在两人脸上。
"备用电源很快会启动。"傅渊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近。
宁静听到他摸索移动的声音,然后是抽屉打开的声响。一束冷白的光突然亮起——傅渊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线从下方照上来,将他深邃的眉眼投下戏剧性的阴影,像一幅伦勃朗的肖像画。
"可能要等一会儿。"傅渊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光线在天花板上投射出一个晃动的光斑,"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是烟花?"
宁静在昏暗中注视着他的侧脸:"因为转瞬即逝?"
"因为需要精确的计时。"傅渊从实验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在记录本上画了一条波浪线,"神经冲动的传导速度大约是每秒120米,而烟花从引信点燃到爆炸的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向宁静:"你记得余弦定理吗?"
宁静怔住了。傅渊己经在本子上快速写下公式:
**c2 = a2 + b2 - 2ab·cosθ**
"假设a是刺激强度,b是神经敏感度..."他的笔尖在θ上画了个圈,"这个夹角就是变量。"
手机的光线开始变暗。傅渊的脸半明半昧,镜片后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宁静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傅渊如此投入地谈论一个与实验无关的话题。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接话,"过期烟花就像是传导失败的神经冲动?"
傅渊的嘴角微微上扬:"或者一个θ值错误的余弦定理。"
备用电源在这时启动,灯光骤然亮起。两人同时眯起眼睛,像被突然拉回现实世界。示波器重新运作,屏幕上显示出完美的波形图。
"成功了。"傅渊轻声说。
宁静看向屏幕,那些起伏的线条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她想起傅渊电脑桌面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想起他药瓶上的标签,想起雨中共撑一把伞时他微微倾斜的肩膀。所有这些碎片,就像神经冲动一样,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路径传导到她心里。
"傅渊,"宁静鼓起勇气,"如果...如果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病,你会介意吗?"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傅渊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钢笔帽,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发作时像被困在玻璃罩里,"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看得见外面,但声音传不进来。莫达非尼帮我打碎那层玻璃。"
宁静想起他有时在课堂上突然放空的眼神:"所以那天在图书馆..."
"那天药效过了。"傅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种药会让人产生依赖性。"
示波器上的波形仍在稳定跳动,像一颗遥远星球传来的信号。宁静注意到傅渊的左手微微颤抖,那是药物副作用的表现。
"值得吗?"她轻声问。
傅渊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比起失控的感觉?当然。"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摩尔斯电码。宁静突然伸手,轻轻覆在傅渊的手背上。他的皮肤冰凉,但脉搏有力地跳动着。
"下次发作,"她说,"可以告诉我。"
傅渊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但当他重新调整示波器时,动作比之前轻柔了许多,仿佛某种坚硬的保护层正在慢慢融化。
实验结束时己是晚上九点。雨仍在下,傅渊照例撑伞送宁静到公交站。黑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两人的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
"下周的实验..."傅渊开口。
"我会准备好资料。"宁静接话。
23路公交车缓缓进站,车灯在雨幕中形成朦胧的光晕。宁静在上车前回头,看见傅渊站在路灯下,黑伞上的雨水闪着细碎的光,像无数微型的神经冲动在跳跃。
公交车启动时,宁静透过雨痕斑驳的窗户,看见傅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抵住太阳穴,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额头,就像在发送某种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
她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们的余弦定理——两条看似不相交的边,通过一个精心计算的角度,最终连接成完整的三角形。而那个角度,可能就叫理解。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宁静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烟花图案。它不会绽放,也不会熄灭,就像那些尚未传导完成的神经冲动,永远停留在最美妙的期待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