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持续的耳鸣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脑髓深处,将我从一片混沌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冰冷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眼球针扎似的刺痛。
喉咙里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火烧火燎。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我……还活着?
意识如同沉船后漂浮的碎片,艰难地聚拢。
记忆的潮水裹挟着昨夜那令人魂飞魄散的画面——烛光、古镜、两张缝合的脸、那穿透一切死死钉住我的怨毒目光——汹涌地倒灌回来!
“呕——!”
强烈的生理性恶心瞬间冲垮了喉咙的封锁,我猛地侧过身,对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干呕起来。
胃里空无一物,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窗外透进灰蒙蒙的光。
天亮了?还是阴天?
我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我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门口。
暗红色的、油漆斑驳的防盗门下方,靠近地面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一小块……不规则的、边缘锐利的……深色碎片?
心脏,毫无征兆地,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比昨夜更加阴森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手脚并用地蹭到门边。
冰冷的防盗门铁皮贴着我的脸颊。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冷麻木,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抠向那道狭窄的门缝。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锋利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手指不再剧烈颤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那东西从门缝里抠了出来。
一块镜子碎片。
不大,约莫半个巴掌大小。
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暴力砸碎后随意掰下来的一块。碎茬锋利,闪着寒光。
镜片的材质很厚,带着一种陈旧的、磨砂般的质感。
背面……是深色的木头!上面清晰地残留着……一小段扭曲盘结的、无比熟悉的雕花缠枝纹!
轰——!
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凝固!
是那面镜子的碎片!是赵阿婆房间里那面雕花古镜的碎片!
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门缝下?!
谁塞进来的?!
昨夜那颗恐怖头颅上怨毒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记忆!
我死死捏着那块冰冷刺骨的碎片,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将它翻了过来!
目光,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挣扎,死死地投向那破碎的、带着裂纹的镜面——
镜子里,映出的……
不是身后昏暗破旧的客厅。
不是门板斑驳的油漆。
是一张脸。
一张我无比熟悉、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脸。
我的脸。
轮廓,眉眼,鼻梁,嘴唇……每一个细节都毫无差错。
然而——
镜中“我”的脸颊上,靠近颧骨的位置,一道细长的、新鲜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暗红色疤痕,正诡异地蜿蜒着。
那疤痕的颜色深得发黑,边缘还带着一丝未干涸的粘腻感。
最恐怖的是眼睛。
镜中“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的惊恐、疲惫或茫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
如同两口结了厚厚冰层的深潭,潭底深处,隐隐浮动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
怨毒的笑意。
碎片从我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那声脆响,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我世界里最后一块完整的玻璃。
我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泥塑。
血液在血管里凝固成冰,西肢百骸失去了所有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徒劳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
耳鸣声尖锐到了极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脑子里搅动,将昨夜那恐怖头颅上怨毒的目光、镜中女人苍白诡异的脸、陈爷醉醺醺的诅咒……所有破碎的、狰狞的画面强行塞回我的意识深处。
不……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我拼命地试图说服自己,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嘶哑声响。视线死死钉在地面上那块碎裂的镜片上,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锋利的断口反射着窗外渗进来的灰白光线,像一只嘲弄的、冰冷的眼睛。
那疤痕……那眼神……
我猛地抬手,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狠狠摸向自己的左脸颊!
触感光滑。
只有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冷汗留下的黏腻。
没有凸起,没有痛感,没有那道狰狞的、蜈蚣般的暗红色伤疤!
没有!
我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幻觉!果然是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那块镜子碎片……也许只是巧合?是昨晚混乱中……不,不对!那雕花!那缠枝纹!我绝不会认错!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
就在这短暂自我欺骗带来的虚假喘息间隙,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钩子勾住,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地上那块冰冷的碎片。
镜面朝上。裂纹纵横交错。
就在那蛛网般的裂痕中央,映出的……
是我的脚。
穿着廉价塑料拖鞋的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还有……还有一小片深灰色的、粗糙的……水泥地面?
视角不对!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双脚站立的位置——没错,是水泥地。
但……但我此刻明明是蹲跪在门边的姿势!我的视线高度,怎么可能从那么低的角度,看到我自己脚踩地面的样子?!
除非……除非那块碎片被放置的角度……它映照的,根本不是我此刻蹲跪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