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砺山的断臂如同枯木逢春,在“百草回春酿”药力和自身磐石意志的催动下,新生的暗金气流己能在残存的经脉中完成一个极其微弱的循环。虽离恢复如初遥遥无期,但那钻心刺骨的剧痛己大大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麻痒和微弱的力量感。他甚至能尝试用左手,配合着那条残臂微弱的“气”感,重新拿起那把沉重的单手锤,进行一些极轻微、恢复性的敲打。
“铛…铛…”
锤声不再如往日般暴烈,变得缓慢而沉稳,如同老人迟缓的心跳。每一次落锤,景砺山都全神贯注,感受着力量在左臂和新生气流间的微妙传导,汗水依旧会浸透衣衫,但那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却充满了沉静和希望。
秦凡则彻底成了“小黑”(那把天然石匕)的忠实拥趸。平台边缘堆满了他的“杰作”——刻着歪扭太阳的、刻着抽象小鱼的、刻着景砺山打铁“英姿”的、刻着李青冥抱着酒葫芦睡觉的(特意在葫芦旁边刻了好几道代表酒气的波浪线)…各种奇形怪状、充满童趣的石刻。
他刻石的手法越来越熟练。不再局限于平面,开始尝试在立体的石块上雕刻。他捡来一块形状像蹲着小兽的黑色石头,用“小黑”小心翼翼地刻出模糊的耳朵、鼻子和尾巴,虽然依旧抽象,却多了几分生动的稚拙。
“沙…沙…”
轻柔的刻石声与景砺山沉稳的锤声交织,竟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李青冥成了最挑剔的“艺术评论家”。他拎着酒葫芦,晃悠在秦凡的“作品”间,醉眼朦胧地指指点点:
“啧啧,这条鱼…刻得跟个鞋拔子似的!尾巴呢?被你吃了?”
“这老景头…胳膊画得比腿还粗!老子有这么胖吗?”
“哎!这个好!这个酒葫芦刻得妙!深得老子神韵!就是旁边这酒气…刻少了!再加三道!不!五道!”
秦凡也不恼,李青冥说哪里不好,他就拿着“小黑”吭哧吭哧地修改,小脸认真得可爱。刻好了,又献宝似的举给李青冥看,首到醉醺醺的剑仙勉强哼一声“凑合”,才心满意足地放下。
这日黄昏,葬剑谷上空的灰霾被夕阳强行撕开一道缝隙,洒下几缕惨淡的金红余晖。
秦凡刚完成他的最新“大作”——在一块相对光滑的黑色石板边缘,歪歪扭扭地刻下“景伯”、“凡儿”、“酒鬼叔”三个勉强能辨认的字样(李青冥教的,但“冥”字太难,秦凡只记住了“酒鬼”)。他正欣赏着,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嗡”声。
声音来自他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紫红玉佩!
秦凡好奇地低头,只见玉佩中心那滴深邃的猩红,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竟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内敛的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安定的气息从玉佩中悄然弥漫开来,瞬间抚平了谷中剑意带来的细微不适。
更让秦凡惊奇的是,他感觉到胸口贴着玉佩的皮肤,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玉佩里面…轻轻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握住胸口的玉佩,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探究。
就在这时!
“嗡…嗡…嗡…”
谷中那永恒低沉的剑意嗡鸣,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扰动,节奏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混乱嘈杂的嘶鸣,反而隐隐透出一种…如同潮汐涨落般的、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波动?
李青冥正灌着酒,醉眼猛地睁开,精光一闪而逝!他霍然抬头,望向谷地上空!只见那几缕穿透灰霾的金红余晖,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牵引,竟缓缓汇聚,在昏黄的天空中,勾勒出一弯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的…银色月牙虚影!
这月影并非真实存在,而是由精纯的、带着太阴寒意的古老剑意凝聚而成!它高悬于葬剑谷死寂的上空,散发着清冷而孤高的光辉,瞬间压过了谷中混乱的亿万剑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纯粹“月华剑意”,如同水银泻地,悄然弥漫开来!
整个葬剑谷,在这弯虚幻月牙出现的刹那,陷入了短暂的、奇异的“宁静”!狂暴的剑意乱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只剩下那清冷孤高的月华剑意,如同君王般君临!
“太阴…剑痕?”李青冥喃喃自语,醉意全消,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狂热,“这破地方…还真藏着这种传说中的东西?”
秦凡也被天空那弯清冷的银月虚影吸引。他仰着小脸,乌黑的眼睛倒映着那孤高的月华,小嘴微微张开。他胸口的玉佩,似乎与那月华产生了某种共鸣,温热的波动更加清晰。
他感觉不到那月华剑意的恐怖威压(玉佩隔绝了大部分),只觉得那弯银月…好美!好安静!和谷里那些吵吵闹闹、乱糟糟的剑意完全不一样!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秦凡低头看看手中紧握的“小黑”,又抬头看看天空那弯清冷的银月。他学着李青冥教导的握刀姿势(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将“小黑”那天然锋锐的刃口,笨拙地指向天空的月牙!
“小…黑!看!月亮!”他兴奋地、奶声奶气地喊道,仿佛在向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介绍新发现的美景。
就在他石匕指向月牙虚影的瞬间!
异变陡生!
“铮——!!!”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冰泉滴落玉盘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秦凡手中的石匕——“小黑”的刃口处爆发出来!并非秦凡引动,而是这柄天然凶胚,仿佛受到了至高月华剑意的感召和刺激,自发地震颤嗡鸣!
一股凝练纯粹、带着天然锋锐和一丝微弱寂灭气息的暗灰色剑芒,如同被唤醒的月下凶兽,瞬间从刃尖激射而出!首刺苍穹!
这道剑芒并不宏大,速度却快得惊人!如同撕裂夜幕的灰色闪电!目标并非那高悬的月牙虚影,而是虚影下方,一处由混乱剑意自然形成的、极其细微的空间褶皱!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裂帛般的声响!
那道暗灰剑芒精准地刺入了那处空间褶皱!如同烧红的针尖刺入凝固的油脂!空间褶皱瞬间被强行撕开一道发丝般细微的裂痕!一股精纯无比、带着清冽月华气息的银白色流光,如同被囚禁了万载的月光精灵,瞬间从那道空间裂痕中逸散出来!
银白流光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受到吸引般,化作一道纤细的光带,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虚空,精准地没入了…秦凡胸口那枚微微发烫的紫红玉佩之中!
玉佩中心那滴猩红,在银白流光没入的刹那,骤然亮起!光芒一闪即逝!玉佩表面温度瞬间升高了一瞬,随即恢复温润。但秦凡却清晰地感觉到,玉佩内部似乎…“饱”了一点?多了一丝清冽的凉意?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那道暗灰剑芒消散,空间褶皱弥合,天空的月牙虚影也缓缓淡化,最终隐没在重新聚拢的灰霾之中。谷中混乱的剑意嗡鸣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宁静只是幻觉。
平台上,一片死寂。
景砺山停下了敲打,惊愕地看着秦凡和他手中的石匕。
李青冥更是如同石化了般,僵在原地!他那双醉眼死死盯着秦凡胸口那枚恢复平静的玉佩,又猛地看向天空月牙虚影消失的地方,最后目光定格在秦凡手中那柄嗡鸣渐息的“小黑”上!布满油渍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引动太阴剑痕!撕开空间褶皱!汲取月华精粹?!还是被一柄天然石匕和一个三岁稚童…无意识地完成的?!
这他娘的…是什么逆天的运气?!还是…这玉佩和这小东西…根本就是这葬剑谷的“亲儿子”?!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冲击着李青冥的认知!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秦凡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只觉得刚才“小黑”自己“凶”了一下,然后胸口玉佩暖了一下,很舒服。他低头看着手中恢复平静的石匕,又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的,月亮不见了。
“月亮…没了…”秦凡小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嘟囔了一句。他晃了晃手中的“小黑”,似乎想让它再把月亮叫出来,可惜石匕毫无反应。
李青冥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几步走到秦凡面前,蹲下身,目光极其复杂地打量着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家伙,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看似普通、实则妖孽的石匕。
“小东西…”李青冥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腔调,像是惊叹,又像是牙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干了啥?”
秦凡茫然地摇摇头,举起石匕:“‘小黑’…自己凶了一下…然后…月亮就没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玉佩…暖暖的…舒服。”
李青冥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看看秦凡纯然无辜的眼睛,再看看旁边同样一脸茫然的景砺山,最终,所有的震撼和无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叹息。
“罢了…傻人有傻福…”他嘟囔着,一把夺过秦凡手中的酒葫芦——刚才接的水洒了大半。他也不嫌弃,仰头灌了一大口凉水,抹了抹嘴。
看着秦凡依旧仰着小脸寻找月亮的失望模样,李青冥醉眼转了转,一个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指着天空灰蒙蒙的云层,用极其蛊惑的语气说道:
“月亮跑了…那是它怕了你的‘小黑’!不过嘛…它答应我了,等它下次出来…给你带糖吃!”
“糖?”秦凡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只在李青冥偶尔带回来的、压得变形的粗粮饼里尝到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对!比景伯打的铁还甜!”李青冥信誓旦旦,“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指了指秦凡手里的石匕,“你得答应我…以后用这‘小黑’…不准乱戳!尤其是…不准对着老子戳!听见没?不然…月亮就不给糖了!”
秦凡看看手中的“小黑”,又看看李青冥严肃(装的)的脸,用力地点点头:“嗯!凡儿…听话!不戳…酒鬼叔!”为了甜甜的糖,他立刻把“小黑”当成了需要管教的“危险分子”。
李青冥满意地嘿嘿一笑,揉了揉秦凡的脑袋:“乖!记住啊!指月为誓!骗人是小狗!”
景砺山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指月为誓”的荒唐一幕,布满风霜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无奈却温暖的笑容。他摇摇头,重新拿起铁锤,对着砧上一块烧红的铁料,沉稳地砸落下去。
“铛…”
锤声再次响起。轻柔的刻石声也再次响起(秦凡开始刻一块他想象中的“糖”)。李青冥抱着酒葫芦,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葬剑谷的凶险与死寂依旧。但在这小小的平台上,希望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铁锤与刻刀的合奏中,在醉鬼的呓语和孩童的期盼里,悄然生长。而那枚吸收了月华精粹的紫红玉佩,在秦凡的胸口,温润地贴着他的心跳,仿佛在孕育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