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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山谷间最后一丝薄雾，将金粉慷慨地洒满层叠的梯田和葱郁的山林。阿山紧了紧肩上的柴绳，柴刀在腰间轻轻晃荡，发出沉闷的磕碰声。黑虎早己迫不及待，在沾满露珠的草丛中嗅探前行，的鼻尖沾着细小的草屑，尾巴像一根沉稳的旗杆，微微摆动。
“强子，根叔！麻利点！”阿山回头招呼，声音在林间清冽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催命呢！”根叔佝偻着背，慢悠悠地从后面赶上来，肩上扛着一卷绳索和几把挖药的小锄头。他的老猎犬“灰耳”亦步亦趋地跟着，步伐同样带着岁月沉淀的稳重。强子年轻力壮，扛着一把大斧头，几步就追上了，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山哥，今儿个看谁手气旺，逮个大货！”
男人们鱼贯走入密林。阳光被茂密的枝叶筛落下来，化作无数跳跃的光斑，在林地上、在他们沾着泥点的裤腿上、在猎犬油亮的皮毛上顽皮地舞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气息，清新又带着一丝野性的生猛。
“嘿！中了！”走在侧翼的铁柱突然低呼一声，兴奋地蹲下身。众人围过去，只见他布置的一个套索陷阱里，一只的灰兔正惊恐地蹬着腿。铁柱利落地解开套索，拎起兔子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好家伙，够炖一锅！”
“行啊铁柱，手气不错！”强子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头让你嫂子多给你盛块肉！”
“那必须的！”铁柱嘿嘿笑着，把兔子塞进背篓。
收获的喜悦像林间的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头。男人们的脚步更轻快了，粗犷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话题也从猎物转到了家长里短。
“昨儿个我家那口子腌的蕨菜，啧，”根叔吧嗒着没点火的旱烟杆，眯着眼回味，“那味儿，绝了！下酒能多喝二两！”
“根叔，您就馋我们吧！”石斗笑着打趣，“我媳妇晒的蘑菇干那才叫香，炖只山鸡，神仙都不换！你是不知道，昨儿晚上她一边翻晒一边念叨，说等赶集换了新头绳，要美给我看哩！”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思念。
“臭小子，显摆啥！”根叔笑骂一句，转头对阿山说，“阿山，你家腊肉快熏好了吧？那油汪汪的，老远就闻着香，我家那婆娘念叨好几回了。”
阿山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嗯，快了。今年肉厚，熏得透。”他脑海里闪过妻子在灶房忙碌的身影，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
说笑声在林间回荡，带着点荤腥的乡野段子也不时蹦出来，引来更响亮的哄笑和佯装恼怒的追打。这笑声坦荡、粗粝，是男人间特有的情谊，也是对家中翘首以盼的妻儿最朴素的思念表达。他们谈论着家里的女人，眼神里没有轻浮，只有劳作归来后对那一盏灯火、一碗热饭的深切眷恋。
林间的路并不平坦，不时有倒木或陡坡。阿山走在最前，黑虎在他身侧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当经过一片的洼地时，黑虎突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身体微微下伏，目光锐利地盯向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气氛瞬间凝重。男人们的说笑戛然而止，迅速抄起家伙，分散隐蔽。强子握紧了斧柄，根叔眯起了老猎人的眼睛。
阿山打了个手势，示意安静。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几个清晰的、深陷泥泞的巨大爪印赫然在目，旁边还有被蹭掉的熊毛和压倒的灌木痕迹。
“是熊瞎子，”阿山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刚过去不久，往深山里去了。”
一丝紧张掠过众人心头。熊，是这片山林真正的霸主，绝非野兔獾子可比。但这份紧张里，没有过分的恐惧，只有一种世代生活于此、对自然力量了然于胸的审慎。
“绕过去，”阿山果断决定，“别惹它。咱的柴刀可不够它挠痒痒的。”
众人点头，默契地调整了路线，远远避开了熊迹的方向。山林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刚才的插曲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子，提醒着他们这片丰饶背后的力量与规则。他们依赖它，敬畏它，也深知如何在它的怀抱里谨慎穿行。
与此同时，村边的溪流旁，则是另一番景象。潺潺流水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女人们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被水浸润得发亮的手臂，在光滑的石头上捶打衣物。棒槌声“梆梆”作响，节奏轻快。水花溅起，打湿了她们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阵阵清凉的笑语。
“强子家的，你这新染的布颜色真鲜亮！”阿木娘（爱秀）看着强子媳妇手里一块靛蓝色的土布，由衷赞叹。
“瞎鼓捣的，”强子媳妇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手下捶得更用力了些，“就想着赶集时做件新罩衫。你家阿木开春的衣裳裁好了没？”
“正裁着呢，这小祖宗长得快，去年的袖子都短了一截。”阿木娘笑着摇头，目光温柔。溪边晾晒的竹竿上，挂满了洗净的衣物，随风轻轻摆动。旁边空地上，铺着草席，上面摊晒着金黄的干蘑菇、褐色的草药束、红艳艳的山茱萸，还有一串串正在风干的银白色小鱼。空气里混合着皂角的清香、草药的苦香和淡淡的鱼腥味，构成山村特有的生活气息。
强子媳妇捶完最后一件衣服，首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望着溪水对面郁郁葱葱的山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随即又被同伴的笑语冲散。她们分享着腌菜的秘诀，讨论着哪种野果做的果酱更甜，也低声交换着对即将到来的赶集的期待——一块花布，几尺头绳，一包给孩子的麦芽糖……这些小小的念想，如同溪水中的鹅卵石，被生活打磨得温润而光亮。
男人们扛着收获的柴捆、草药和那只肥兔，踏着夕阳熔金的余晖归来。林间的光影被拉得很长，将他们的身影投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显得格外高大。猎犬们跑前跑后，带着狩猎归来的满足与疲惫。村口，己有炊烟袅袅升起，如同无声的召唤。
山林的馈赠，是沉甸甸的柴薪，是新鲜的野味，是疗愈的草药，更是这份融入骨血的坦然、互助的情谊，以及对家园深沉的眷恋。笑语在林间回荡，也终将融入那温暖的、飘着饭香的灯火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