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的风沙,总在午后准时到来。颜若雪站在城头,看着远处的沙丘在风中流动,像一头头匍匐的巨兽。周平从城下跑上来,甲胄上沾着沙粒:“将军,龟兹国的使者又来了,说要送一批战马。”
“战马?”颜若雪眉梢微挑,“他们前几日才送过粮草,今日又送战马,倒是殷勤。”她接过周平递来的礼单,上面写着“良马百匹,皆西域神驹”,字迹娟秀,不似武将手笔。
“使者还带了封信,说是给叶先生的。”周平递过个密封的竹筒。
颜若雪拆开竹筒,里面是张泛黄的麻纸,上面写着几行诗:“沙埋古道骨,风卷旧旌旗。若问墨家事,黑风口向西。”字迹歪歪扭扭,倒像个初学写字的孩童。
她忽然想起叶凌风信中提过的墨家暗号,将麻纸对着阳光照看,果然在字缝里看到几个极小的墨点,连成一个“危”字。
“告诉使者,战马收下,人留下喝杯茶。”颜若雪将麻纸收好,“另外,让人盯紧黑风口方向,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周平领命而去,风沙吹得更紧了,打在城砖上噼啪作响。颜若雪走到箭楼边,那里放着慕容清送来的西域舆图,黑风口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圈,旁边注着“墨家残部可能藏匿处”。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山脉,忽然想起叶凌风说过,墨家善挖地道,或许黑风口的秘密,不在地上,而在地下。
三日后,龟兹国的战马送到了楼兰城外。颜若雪亲自去查验,见那些马匹果然神骏,毛色发亮,只是马蹄上都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那不是西域常见的黄沙,倒像掺了血的红土。
“这些马,是从黑风口赶来的?”颜若雪轻抚马颈,声音平静。
使者是个年轻的武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将军好眼力,黑风口的草肥,养出来的马格外壮实。”
颜若雪点点头,忽然提高声音:“周平,带使者去帐中饮酒,我亲自验马。”她看着使者被带走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那武将走路时,左脚微微内撇,与前几日在渡口监视赵和的南楚密使,步态一模一样。
验马的士兵很快来报:“将军,有三匹马的马鞍里,藏着这个。”他递过几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几块锈迹斑斑的青铜碎片,上面刻着与墨家图谱相似的符号。
颜若雪将碎片拼在一起,隐约看出是个弩机的部件。她忽然明白,龟兹国送马是假,想借战马将墨家兵器运进楼兰是真。而那首诗里的“黑风口向西”,怕不是指方位,而是说“黑风口有诈,要向西查”。
此时,西域黑风口。赵和带着十几个亲卫,正在沙丘间穿行。风沙迷了眼,他摘下斗笠,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脸。亲卫指着前面的一处断崖:“客卿,当地人说,墨家的人以前常在这附近出没。”
赵和走到断崖边,见岩壁上有个不起眼的洞口,被风沙半掩着。他让人清理掉浮沙,洞口露出人工开凿的痕迹,边缘还残留着烧灼的黑痕——是墨家常用的“火攻开凿法”。
“进去看看。”赵和点燃火把,率先走进洞。洞里很干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走了约莫百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能容纳百人的石室,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墨家机关图,角落里堆着些生锈的铁器。
“客卿,你看这个。”亲卫从一堆铁器里翻出块石碑,上面刻着“天工在此,非义勿取”八个大字,落款是“墨者石垣”。
赵和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他转身时,火把的光恰好照在来人脸上——是龟兹国的那个年轻使者,手里握着把弯刀,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赵客卿,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使者冷笑,“《万邦录》在哪?交出来,还能留你个全尸。”
赵和将火把递给亲卫,慢慢后退:“你们不是龟兹人,是南楚的死士。”
“是又如何?”使者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黄色的卷发——是铁霍族与南楚的混血,“楚王说了,谁拿到《万邦录》,就能封王。”
火把的光在石室里晃动,映得石壁上的机关图忽明忽暗。赵和忽然笑了:“你们可知‘非义勿取’是什么意思?”他猛地一脚踩在石室中央的一块石板上,地面忽然传来轰隆声,两侧的石壁上弹出数十支弩箭,首逼黑衣人。
惨叫声在石室里回荡,赵和趁机喊道:“跟我来!”他带着亲卫冲向石室深处的一道暗门——那是他从墨家图谱里见过的“断龙闸”,启动后能将石室一分为二。
暗门关闭的瞬间,赵和看见使者的弯刀砍在闸板上,火星西溅。他靠在门上喘着气,亲卫点燃火把,照亮了眼前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画着墨家弟子西迁的路线图,终点赫然是楼兰城外的一座沙丘。
“原来他们早就转移到楼兰了。”赵和喃喃道,指尖划过石壁上的最后一个符号——那是个“和”字,与他的玉佩一模一样。
此时的楼兰城外,颜若雪正站在那座沙丘前。周平从沙里挖出块石碑,上面刻着“墨者在此,静待东风”。她想起叶凌风信中说的“东风即民心”,忽然明白,墨家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件器物,而是让百姓能安身立命的“义”。
风沙渐渐停了,夕阳将沙丘染成金红色。颜若雪望着西方,那里的天空正慢慢暗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像谁在沙上撒了把碎钻。她忽然想起叶凌风说过,邺城的星星,与西域的星星,其实是同一颗。
或许,有些东西,就像这星星,无论隔多远,总能照着同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