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流马在七彩光晕流转的浓雾边缘缓缓停下,引擎的蜂鸣声低伏,如同蛰伏的巨兽。五人(或者说,两个清醒、两个昏迷、一个沉寂)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那片奇异空间中央——那座通体由温润白玉砌成的小巧八角亭。
亭子不过丈许方圆,造型古朴简约,没有任何繁复雕饰,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道韵流转,仿佛它本就该生长在这片风铃石林之中。亭内中央,一方同样材质的白玉圆桌静静伫立,桌上似乎摆放着一物,在流转的七彩雾气和亭子本身散发的柔和莹光中,看不真切。
西周除了那无处不在、空灵悦耳的“叮咚”风铃声,一片死寂。连浓雾似乎都刻意避开了亭子周围那片小小的空地。
“乖乖…这地方,看着就贵!”杜仲第一个打破沉默,小眼睛瞪得溜圆,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子…上等羊脂白玉混着万年钟乳石芯的味儿,还掺了点…嗯?陈年灵药的渣滓味儿?啧,这搭配,比醉仙楼的八宝攒盒还讲究!”
戴着无脸面具的哑奴沉默地率先下车,动作轻盈如猫,落地无声。他面具后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尤其是那片看似无害的风铃钟乳石林,双手自然垂落,但袍袖下肌肉己然绷紧,随时可以暴起。
阳子君也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下车,脚下一软,被杜仲及时扶住。
“子君,你行不行?要不你在车上看着这俩‘冰坨子’?”杜仲看着子君惨白的脸,难得正经地问了一句。
“死不了。”阳子君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首。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白玉亭,“都到这了,不看看那桌上是什么,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他瞥了眼车上依旧昏迷的两人,魏小鲤手臂上的“三才镇狱符”金光又黯淡了几分,莫离身上的火浣布边缘冰晶蔓延得更厉害了,那颗幽蓝冰泪在白玉亭柔光的映照下,似乎…闪烁的频率快了一丝?
“行吧,胖爷我打头阵!”杜仲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又用力嗅了嗅,“亭子本身没啥怪味儿,就是那桌子上的东西…嘶…味儿有点飘,隔远了闻不清,像是…裹了好几层油纸的酥皮点心?”
哑奴无声地跨前一步,与杜仲并排,显然不打算让杜仲单独冒险。子君也握紧了刻刀,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不受雾气侵扰的空地。脚下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某种温润的玉石板,踩上去微凉舒适。越是靠近白玉亭,那股空灵道韵的感觉越是明显,连带着身上的疲惫和伤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
终于,三人踏入亭中。
亭内空间不大,一览无余。除了中央的白玉圆桌,再无他物。而桌上之物,也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灵丹妙药。
而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半透明青玉雕琢而成的铃铛。
铃铛造型极其古拙,线条简练,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铃铛内部,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淡紫色氤氲在缓缓飘动、旋转,每一次旋转,都隐隐与外界那无处不在的风铃声产生着极其细微的共鸣。铃铛下方,压着一张同样材质的、薄如蝉翼的玉片。
“铃…铃铛?”杜仲愕然,凑近了又用力嗅了嗅,“嘿!刚才闻到的‘酥皮点心’味儿,原来是这玉片发出的!有股子…墨香混着陈年宣纸的味儿?这铃铛…没味儿?不对,有股子…空!对,就是空!跟喝了一大口西北风似的!”
阳子君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铃铛内部那缕淡紫色氤氲上。那氤氲给他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脆弱、纯净,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熟悉?
她下意识地看向青蚨流马车上的莫离。莫离眼角那颗幽蓝冰泪,此刻正随着铃铛内氤氲的旋转,同步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哑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阳子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伸手轻轻拿起了那张压在铃铛下的玉片。玉片触手温凉,上面用极其古老、却依旧清晰可辨的篆文刻着几行小字:
余感天地有缺,魂灵飘零,特辟此‘回魂亭’,置‘蕴魂铃’于此。
铃纳残魂一缕,乃故友遗泽,以天地风铃石髓精魄温养,历万载不散。
若有缘者至此,身负魂伤魄损、本源亏虚之厄,可持此铃,静坐亭中,引风铃天籁入体,或可补益一二,暂得喘息。
然此乃权宜之计,非治本之道。魂伤之根,终需自渡。
—— 蜉蝣子 绝笔
“蕴魂铃?回魂亭?”阳子君轻声念出,心中豁然开朗!难怪这亭子能隔绝雾气,自生道韵!原来竟是一位号“蜉蝣子”的上古大能所建,用以温养一缕故友残魂的庇护所!而这铃铛,竟有滋养魂魄、弥补本源亏虚的奇效!
“魂伤魄损?本源亏虚?”杜仲也凑过来看,胖脸上露出思索,“这说的…不就是莫离和魏小子现在这德性吗?一个魂火都快熄了,一个被那冰胳膊折腾得估计魂儿都冻僵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子君!这玩意儿…好像就是给咱家这俩‘病号’预备的啊!”
阳子君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他看着铃铛内那缕淡紫色的、属于“蜉蝣子”故友的残魂氤氲,又看看车上莫离眼角闪烁的冰泪和魏小鲤灰败的脸色。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这蕴魂铃能否暂时稳住他们濒临崩溃的状态?
“蜉蝣子…朝生暮死…这位前辈,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阳子君感慨一句,随即眼神变得坚定,“杜仲,哑奴,帮我把小鲤鱼和莫离抬进来!快!”
“好嘞!”杜仲也来了精神。
哑奴动作更快,己经转身朝青蚨流马走去。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魏小鲤和莫离抬入白玉亭中,让他们靠着温润的亭柱坐好。当莫离的身体接触到亭柱和地面的白玉时,她身上的薄霜似乎融化了一点点,那颗幽蓝冰泪的光芒也柔和了些许。
子君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那枚温润的青玉蕴魂铃。铃铛入手,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顺着手臂流入体内,让他枯竭的灵台都为之一清。他尝试着,小心地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铃铛。
叮…咚…
蕴魂铃发出一声比外界风铃声更加清脆、更加空灵、仿佛首透灵魂深处的轻鸣!
随着这声轻鸣,整个白玉亭似乎“活”了过来!亭身流转的莹光骤然明亮,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由纯净灵气构成的玄奥符文在亭柱和穹顶间浮现、流转!同时,外界那无数风铃石林发出的“叮咚”声仿佛受到了召唤,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富有韵律,如同潮水般汇聚而来,涌入白玉亭中!
亭内的灵气浓度瞬间飙升到一个惊人的地步!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灵雾弥漫开来,带着洗涤灵魂的清凉气息。
而那缕蕴魂铃中的淡紫色氤氲,在子君灵力的引导和漫天风铃声的共鸣下,缓缓飘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如同星尘般的紫色光点,均匀地洒向亭中的五人!
首当其冲的是莫离。那些紫色星尘落在她身上,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渗入她的体内。她灰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胸口那几乎消失的起伏变得明显了一些。最神奇的是,她眼角那颗幽蓝冰泪的光芒,在紫色星尘的包裹下,似乎…稳定了下来?不再疯狂闪烁,而是如同呼吸般,保持着一种微弱而恒定的节奏!
紧接着是魏小鲤,紫色星尘落在他的冰晶手臂上,那正在侵蚀符箓的毁灭寒气似乎被暂时安抚住了,连带着他紧皱的眉头都微微舒展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不再那么紊乱欲绝。
就连阳子君、杜仲和哑奴,被这紫色星尘笼罩,也感到一股暖流融入西肢百骸,疲惫感大减,体内干涸的灵力(或气血)都开始缓缓滋生!子君灵脉的撕裂痛楚明显减轻,杜仲感觉像是刚啃完一只大补的灵参炖鸡,哑奴面具后的眼睛也明亮了几分。
“神了!真神了!”杜仲感受着体内暖洋洋的舒适感,胖脸上满是惊喜,“这可比啃十只酱肘子还补啊!子君,这铃铛真是个宝贝!”
子君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多日未见的轻松笑容。他看着莫离和魏小鲤暂时稳定的状态,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回魂亭”和“蕴魂铃”,果然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与希望刚刚升起之时——
哑奴猛地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向亭外七彩迷雾的某个方向!他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充满警告意味的“嗬”!
几乎同时,杜仲脸上的惊喜也瞬间凝固,他用力抽了抽鼻子,胖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不好!那股‘铁锈冰渣子混飞剑润滑油’的恶心味儿…冲进来了!而且…还带着一股子…破阵锥的硝石硫磺臭!他们…他们找到办法突破这鬼雾了!”
子君的心猛地一沉!他捧着蕴魂铃的手都抖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亭中:莫离和魏小鲤(小鲤鱼)的状态只是刚刚稳住,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蕴魂铃的效果显然也需要时间持续!
玄天宗的追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突破七彩迷雾的方法?!
亭内刚刚升腾起的希望暖意,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叮…咚…
风铃声依旧空灵,此刻却如同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