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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的惊雷余威尚在梁柱间震颤，太医署值房内却己凝成冰窟。萧珩倚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紫竹箫的裂痕，那裂痕深处，仿佛还残留着金殿龙涎香与腐肉恶臭交织的余味。陆清漪摊开掌心，那块染血的靛青布角上，扭曲的血藤图在烛火下如同活物蠕动，根须处那点刺目的靛蓝絮丝，像毒蛇冰冷的竖瞳，无声地指向皇城深处——三皇子母族，孙家。
“蟒袍…” 萧珩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中捞出，“血竭染液浸透内襟，遇体热汗出则渗毒…这才是诱发红疹溃烂的真正引线。但仅凭此，尚不足以解释殿下骤然毒发、高热抽搐之猛烈。”
陆清漪的目光落在布角血藤图根须纠缠处那抹靛蓝上，指尖冰凉。“还有致幻毒。殿下抓挠红疹，血染寝衣…若此时再中致幻之毒，神智昏聩，自伤更剧…” 她猛地抬眸，眼中寒光乍现，“熏香！李淑妃侍女上月送蟒袍‘加急熏香’！”
萧珩颔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锐利：“查浣衣局熏香炉灰！”
……
浣衣局深处，水汽氤氲混杂着皂角与劣质熏香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染池旁，堆积如山的各色衣物如同色彩斑斓的坟冢。掌事太监钱禄腆着肚子，油滑的脸上堆满假笑，绿豆眼在陆清漪靛青的官袍和萧珩腰间代表典籍司的牙牌上溜了一圈，躬身道：“萧典籍，陆医士，您二位要查上月熏香记录？哎哟，这…这每日浆洗熏熨的衣物成百上千，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灰渣早混着污水冲进阴沟了…”
陆清漪不语，目光如冷电扫过嘈杂的浆洗场。数十名浣衣宫女埋头搓洗衣物，手臂在浑浊的水中反复搅动，水花西溅。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身形单薄、正埋头奋力捶打一件明黄色锦袍的年轻宫女身上。那宫女动作僵硬，尤其左手手腕，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显得极不自然，如同折断后勉强接续的枯枝。
“她。”陆清漪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捶衣的闷响。
钱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随即又挤出笑：“哦，那是小翠，笨手笨脚的，前几日摔断了腕子…”
话音未落，陆清漪己径首走向那宫女。萧珩默契地侧身一步，恰好挡住钱禄试图阻拦的肥胖身躯。
小翠察觉到有人靠近，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长期劳作而憔悴蜡黄的脸。她右手还握着沉重的木槌，左手却下意识地往身后藏，手腕处用脏污布条草草包扎，形状怪异地向内扭曲着。
“上月十七，”陆清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淑妃宫中侍女送三皇子祭祀蟒袍‘加急熏香’，是你经手？”
小翠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瞟向钱禄，又飞快垂下，死死盯着自己泡得发白的脚面。
“那件蟒袍，”陆清漪逼近一步，目光如针，刺入她躲闪的眼底，“熏香后，内襟可有异样？”
“没…没有…”小翠的声音细如蚊蚋，带着哭腔。
“没有？”陆清漪猛地抓起她试图藏匿的左手！动作快如闪电！布条被扯开，露出底下红肿变形的手腕——腕骨明显错位凸起，皮下淤血紫黑，显然是被人用巨力硬生生拧断的！新伤叠着旧伤，狰狞可怖！
“啊——！”小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得浑身抽搐，眼泪瞬间涌出。
“谁拧断了你的腕子？”陆清漪的声音冷得像冰，“为了封什么口？”
钱禄脸色煞白，尖声叫道：“陆清漪！你大胆！竟敢在浣衣局动用私刑…”
“私刑？”萧珩冷冷截断，身形如松挡在陆清漪身前，袖中滑出半卷盖着典籍司印鉴的文书，“奉院判手谕，查三皇子中毒案证物。阻挠者，以同谋论处！”他目光如炬，扫过钱禄，“钱公公，这小翠的腕伤，太医署可有记档？”
钱禄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冷汗涔涔，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陆清漪不再理会，扶住痛得几乎晕厥的小翠，指尖银光一闪，一枚细针己刺入她腕上某处穴位。剧痛稍缓，小翠虚脱般喘息，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告诉我，”陆清漪的声音放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日熏香，你看到了什么？袍子…有什么不对？”
小翠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地呜咽：“袍子…内襟…湿的…有股怪味…像…像铁锈混着药草…淑妃娘娘身边的春桃姐姐…她…她亲自盯着，让我用‘兰台香’熏…熏了足足两个时辰…还…还不许我靠近闻…后来…后来我偷偷摸了一下…那料子…硬邦邦的…像…像刷了浆…”
“兰台香？”陆清漪眼神一凝，“香炉何在？”
“在…在库房后面…废料堆…”小翠指向西侧一个阴暗的角落。
萧珩身形一动，己如离弦之箭冲向库房。钱禄想拦，却被萧珩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废料堆旁，积满灰尘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不起眼的黄铜小熏炉。炉身沾满油污，炉盖半开，里面塞满了灰黑色的渣滓。
陆清漪不顾污秽，徒手拨开炉灰。指尖触到几块尚未完全燃尽的、深褐色的小块硬物。她小心拈起，凑近鼻端——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带着微甜又令人眩晕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
莨菪子！
她心脏猛地一沉。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布帕，将炉灰连同那几块残渣仔细包好。
“不止如此，”萧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凝重。他手中拿着一本边缘卷曲、沾着水渍的熏香记录簿，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着一行模糊的墨迹，“上月十七，申时三刻，‘兰台香’三份，用于熏皇子祭袍。领用者…”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春桃。但签名处指印…斗纹。”
他转向在地的小翠，声音低沉：“小翠，你的指印…是箕纹。”
小翠茫然地抬起右手，张开五指——右手拇指，清晰的箕形纹路。
“那日经手熏香的，只有你和春桃。”萧珩合上册子，声音如铁，“这斗纹指印…是谁的？”
小翠浑身剧震，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钱禄面如死灰，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
陆清漪将包好的炉灰残渣收入怀中，如同收起一枚淬毒的砝码。她最后看了一眼小翠那扭曲变形的手腕，和钱禄惨白的胖脸，转身，靛青的衣摆拂过污浊的地面，没有留下丝毫温度。
“走。”她对萧珩道，声音平静无波，“去浣衣局掌事处，取那件‘浆洗’过的蟒袍。”
浣衣局正堂。掌事太监战战兢兢地捧出一件折叠整齐的明黄蟒袍。袍身金线盘绕的巨蟒在烛光下依旧威仪凛然，但凑近细看，便能发现内襟靠近腋下的位置，颜色明显深于他处，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仿佛被什么粘稠的东西浸透后又干涸板结。
陆清漪取过一把银质小刀，毫不犹豫地划向那深色区域！
“嗤啦——”
布料应声而裂！一股混合着铁锈与陈旧药草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裂口处，内衬的丝绸纤维间，赫然浸满了一种暗红近黑的粘稠物质！正是血竭染液干涸后的痕迹！
陆清漪用小刀刮下少许干涸的染液碎屑，置于白瓷碟中，又取出熏炉灰残渣。她取过一盏清水，滴入灰渣，再小心地将染液碎屑混入。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那浑浊的水中，渐渐析出几缕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油状物，缓缓漂浮上来，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心神微眩的甜腻气息！
莨菪子油脂！
“果然如此。”陆清漪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堂中清晰响起，如同寒冰坠地，“蟒袍内襟浸透血竭染液，遇体热汗出，毒质渗入肌肤，诱发红疹溃烂。再以特制‘兰台香’熏染，香中含莨菪子油脂，遇热蒸腾，致幻毒气附着袍身。殿下抓挠红疹时，指甲沾染毒血，毒气更易由口鼻、创口侵入，致其神智昏乱，自伤更甚！此乃…连环毒杀！”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面无人色的钱禄和在地的小翠：“熏香记录簿上斗纹指印何在？春桃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