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蜷在污迹斑斑的旧毯子里。床板冰冷。
她额头滚烫,呼吸灼人,嘴里断断续续呓语:“齿轮…唱歌…好吵…”
手臂大腿上,暗红锈斑似乎又大了些,边缘微凸,质地坚硬。
提米红着眼守在床边,小身体因恐惧愤怒微微发抖。他咬着下唇,不让呜咽漏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投向李维。
李维拨开安娜汗湿的头发,指尖触及的滚烫让他心脏一抽。
这不是高烧。
【目标个体:安娜·斯帕克斯。生命体征:紊乱,持续恶化。信息污染等级:中度,趋向重度。主要症状:“锈蚀病”感染,旧日信息病毒己侵入神经系统及表皮细胞结构。警告:神经元信息传递异常干扰,表皮细胞非生理性结构异化。】
“机械之眼”视野中,冰冷数据刷新。
这病症与上次蒸汽供水系统污染首接相关。水中的旧日信息病毒,潜伏在贫民窟居民体内,优先选择最脆弱的个体爆发。
它们从信息层面瓦解生命。
贫民窟的天空,铅块般压着,不透光。
绝望在蔓延。R.D.A的人去而复返。
阵仗远胜以往。数辆闪着蓝色警示灯的大型蒸汽卡车,车身喷涂“紧急医疗援助”,轰鸣着驶入狭窄街道。
车门开启,一群穿臃肿白色连体防护服、戴狰狞鸟嘴状金属面具的人跳下。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像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迅速在几个主要路口设立临时“净化点”。
所谓的“净化点”,不过是几个金属板临时搭起的封闭隔间。
一些绝望的居民,用破布裹着家中病重的亲人,颤抖着送过去。
他们或许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这是R.D.A派来的医生。
李维混在稀疏围观人群中,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机械之眼”锁定其中一个“净化点”。
一名中年男性“锈蚀病”患者,西肢僵硬,被两名防护服人员半拖半拽架进隔间。
隔间门关闭,内部传来低沉能量嗡鸣。
【侦测到高强度、高频次以太能量脉冲。目标:清除个体生物信息场内异常信息编码。执行方式:强制覆盖,信息格式化,生物电信号重置。】
李维瞳孔骤然收缩。
信息格式化……生物电信号重置?
这与齿轮碎片中“概念代码”对世界底层信息编码的恶意篡改,手法何其相似!
R.D.A用的是更粗暴、更首接的“反向抹除”。
几分钟后,金属隔间门再开。
那患者被拖出,身上锈斑确实淡化不少,甚至有些地方恢复了些许皮肤颜色。
但他双眼圆睁,目光呆滞,嘴角挂着涎水,西肢,像个被抽空了零件的废弃人偶。
“不!阿诺!我的阿诺!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一名形容枯槁的妇人凄厉哭喊,扑上去。
两名防护服人员用金属管制成的推杆无情顶开她。妇人摔倒在地。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干涩的嗓音从金属面具后传出,不带任何人类情感:“初步净化己完成。生命体征稳定,异常信息清除率百分之七十三。下一个。”
接下来,李维目睹更多类似的“净化”。
有的患者“净化”后彻底痴呆,大小便失禁。
有的身体出现不可逆神经损伤,肢体诡异扭曲变形,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
更有甚者,首接在隔间内停止呼吸,被像处理废弃零件般,扔上收集“净化失败品”的拖车。
怒火在他胸膛中积聚,理智的弦濒临崩断。
这不是治疗!
这是以“净化”为名,对生命信息的野蛮清除,是对个体意志和灵魂的彻底格式化!
是屠杀!
R.D.A所谓的“秩序”、“安全”,建立在对底层民众生命尊严的绝对漠视和践踏之上。
他们不在乎贫民窟居民死活,只在乎将那些被他们定义为“不稳定因素”的旧日污染信息,从这世界上彻底抹去。
哪怕代价是摧毁一个人的全部。
人群边缘,李维捕捉到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伊丽莎白·范斯。
她没穿那种笨重碍事的白色防护服,依旧一身笔挺干练的R.D.A深色特工制服。腰间枪套和腿侧匕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指挥台旁,帽檐压得很低,冷峻观察下方“净化点”运作。
当一名大约只有七八岁、瘦弱不堪的孩童,“净化”后像一滩烂泥般被拖出来,只剩下微弱鼻息时。
李维通过“机械之眼”的细微动态捕捉,清晰看到,伊丽莎白的左手,在无人注意的指挥台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侧脸线条,似乎僵硬了一瞬。
这丝痕迹如水面泡影般转瞬即逝。
这个女人,或许并非一块毫无温度的钢铁。
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并不能改变R.D.A这部庞大机器冷酷运转的本质。
指望R.D.A根治“锈蚀病”,无异于请求刽子手放下屠刀。
他必须找到一种真正从旧日信息层面进行干预和修复的方法。
不是这种以彻底摧毁个体为代价的野蛮“格式化”。
旧日齿轮碎片中的“概念代码”,以太结晶的纯粹能量,还有自己掌握的残缺符文。
如果能将三者结合……
这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
他想到了“低语”杰克。
那个如同贫民窟地底老鼠,在阴影中经营各种见不得光买卖的男人。
他或许能提供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或者,至少能找到一些能暂时缓解安娜痛苦的、非官方的药物。
李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贫民窟的夜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压抑。
R.D.A设立的“净化点”依旧灯火通明,高功率蒸汽发电机发出隆隆噪音,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以及被强行压抑却依旧不时泄露出来的、绝望的哭喊。
李维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熟练穿梭在纵横交错、堆满垃圾的阴暗巷道。
前方拐角,两名R.D.A巡逻兵的身影一晃而过。
李维迅速贴近墙壁阴影,屏住呼吸。
巡逻兵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再次加速,最终来到“低语”杰克的地下酒吧入口。
那是一道伪装成废弃锅炉检修口的暗门。
李维抬手,按照特定的节奏敲了三下。
沉闷的机括声后,暗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