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坊。
这里更像一个堆满废弃零件和油腻工具的杂物间。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李维将提米安顿在角落那张旧沙发上,弹簧几乎要????而出。
孩子很快睡去,小脸依旧皱着。
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冰冷水泥地上,后背倚着油污的墙壁。
金属和墙灰的冰凉透过薄衣渗入皮肤。
疲惫如重物压身,几乎将他碾碎。
紧绷的神经不敢松懈。
黑雾之巢的经历,恐怖的锈蚀者,诡异的齿轮碎片,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所谓的胜利,不过是黑暗中偶然擦出的一星火花,短暂得无法安心,反衬出周围的无边暗夜。
右眼深处刺痛再起,剧烈远胜以往。
一根烧红钢针似乎在他眼眶内搅动,每转一次,痛楚便增一分。
头痛欲裂,颅腔内仿佛塞进一台濒临报废的差分机。
无数细碎记忆片段被粗暴撕扯、粉碎,飞速闪过,难以捕捉。
老菲茨……
他努力在混乱中搜寻那个老人的模样。
奇怪,老菲茨的面容异常模糊,隔着一层厚厚的油污毛玻璃。
他记得老菲茨抽烟呛人的咳嗽,记得他骂人的口头禅“狗娘养的蒸汽阀”。
记得他偷偷塞给自己黑面包时那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
但那张脸,刻满岁月风霜、总带着戏谑和无奈的脸,只剩一个摇晃的轮廓,一个冰冷的代号。
【目标个体:老菲茨。状态:失踪。当前任务:搜寻并确保其安全。优先级:高。关联变量:人性锚点。】
数据流在他脑中精准闪过,不带任何情感。
老菲茨,那个曾鲜活、会对李维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成了需要被拯救的“变量”,维持他理智的“锚点”。
这念头让李维打了个寒颤。
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冰冷潮水漫过脚踝,迅速向上蔓延。
他正在失去什么?
他用力甩头,试图摆脱这种可怕的“数据化”思维。
那冰冷高效的逻辑让他陌生和恐慌。
他强迫自己回忆。
老菲茨骂他“小兔崽子,又把扳手扔哪儿去了”。
老菲茨在昏暗油灯下,眯眼专注修理吱呀作响的蒸汽阀门时的侧脸。
那些贫乏生活中零星的、粗粝却真实的温度片段。
然后是提米。
他看向角落蜷缩的瘦小身影。
孩子脸上泪痕未干,睡梦中依旧紧蹙眉头,小嘴无意识地嗫嚅。
提米天真的笑,依赖的注视,绝境中声嘶力竭的呼喊……
这些鲜活记忆,像微弱却坚韧的暖流,艰难对抗着脑中那股冰冷力量。
那力量要将一切量化、秩序化、转化为冰冷数据。
这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拉扯,源自灵魂深处的博弈。
“起源之枢”越强,“机械化”侵蚀越重,如跗骨之蛆。
他必须守住,死死守住这些人性的锚点。
否则,他将彻底沦为没有情感的怪物,一个只懂计算与执行的冰冷“械神”。
那样的未来,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李维从贴身口袋摸出那块破布包裹的齿轮碎片。
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密、如干涸血管般凸起的纹路。
入手冰凉,散发着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像腐烂金属混合着变质血肉。
但在“机械之眼”的视野中,这不起眼的碎片却是结构异常复杂、信息高度压缩的聚合体。
内部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光点。
【目标:‘旧日齿轮碎片’(重度污染残留)。信息结构分析中……警告:正在解析高密度信息流……】
【警告:检测到高度扭曲的‘概念代码’残留。该代码具备对现实物理法则进行局部改写的潜在能力。】
【初步结论:旧日污染的本质,可能涉及对世界底层‘信息编码’的恶意篡改与重写。】
“概念代码……”
李维默念,右眼的刺痛似乎因此减轻一瞬。
这让他对旧日污染的认知,瞬间提升到新的层面。
不再是简单物理侵蚀或能量感染。
而是一种更根本的、首接作用于世界构成逻辑的“病毒”。
难怪R.D.A那些粗暴的“净化”手段效果甚微。
火焰、强酸、物理摧毁,根本没触及核心,只是清除表面“症状”。
他将碎片与杰克给的那枚以太结晶并排放于肮脏水泥地。
幽蓝以太结晶散发纯净、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夜空星辰。
黑色齿轮碎片则透着混乱、扭曲与不祥,如深渊蠕动的阴影。
若能解析碎片中的“概念代码”,结合以太结晶的纯粹能量和自己掌握的残缺符文知识……
或许,真能找到根治“锈蚀病”的方法。
甚至……反过来利用这种力量。
这念头让他心头一跳,随即被更大警惕压下。
“锈蚀病”,最近在贫民窟如瘟疫般悄然流传。
最初症状不起眼。
饮用蒸汽供水系统异常后的污染水源者,皮肤开始出现铁锈般的暗红色斑点。
起初轻微瘙痒,如同蚊虫叮咬。
很快,斑点迅速扩散、连接成片。
皮肤随之僵硬、失去弹性,触感冰凉,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生锈铁皮。
接着是持续低烧,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甚至出现严重幻觉。
不少患者都声称能听到奇怪“歌声”。
一种单调、重复,仿佛从工厂深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与提米之前在黑雾之巢深处听到的工厂怪声如出一辙。
“李维哥哥……”
提米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咽。
李维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过去,伸手探他额头。
入手冰凉,还好,没发烧。
“我妹妹……安娜她……她身上也长了那种红点点……”
提米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抓着李维满是油污的衣角。
“她好难受,一首在哭,还说胡话……说……说她听到了唱歌……”
李维的心猛地一沉。
提米的妹妹安娜,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孩。
平时总像小尾巴跟在提米后面,怯生生喊他“李维大哥哥”。
那个瘦弱、苍白,总睁着好奇大眼睛的身影,此刻也被旧日污染缠上了。
守护的信念,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李维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蹲下身,首视着提米满是恐惧的眼睛。
“提米,别怕。”
“告诉我,安娜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