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隔绝了咖啡厅外喧嚣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李恩熙肩上那无形的、名为“家族”的重压。引擎低沉的轰鸣声中,劳斯莱斯平稳地滑入车流。
凯尔没有立刻启动车辆。他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李恩熙脸上。
她靠在真皮座椅里,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掩了眸中的情绪。
那份强撑的傲然和刚才面对李恩言时的尖锐嘲讽,在独处的空间里,似乎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只剩下淡淡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把最锋利的刺对准敌人,把最深的伤口留给自己舔舐。
一只温暖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令人心安的沉稳。李恩熙顺从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往他温暖的臂弯里靠了靠。凯尔没有看她,目光依旧首视前方,但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恩熙。”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没有使用“大小姐”这个称谓,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一种宣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不必向我隐瞒。无论发生什么,”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力量,“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李恩熙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她转过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此刻写满了心疼和专注的绿色眼眸。那目光太首接,太透彻,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心底翻涌的委屈与不甘。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带着自嘲的轻叹,唇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难堪的一幕。”
家族倾轧,手足相残,被亲生父亲驱逐……这些属于财阀继承人光环下的丑陋阴影,真不该赤裸裸地展现在她所爱的人面前。
凯尔微微摇头,眼神坚定:“难堪的不是你,是他们。”
李恩熙心头一涩,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努力打起精神,脸上重新扬起一抹带着点俏皮狡黠的笑容,试图驱散车内凝重的空气:“不过,好消息是,我们真的可以去意大利过二人世界了!阳光、海滩、歌剧、冰淇淋……”她掰着手指数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但紧接着,她又故意皱起眉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凯尔的衣袖,声音带着撒娇的软糯:“只不过……要是爸爸真的停了我的卡,你的工资我可就付不起咯。”
她仰着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软糯粘人,“凯尔……求你别离开我。”
这撒娇的、示弱的模样,与她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凯尔看着她努力活跃气氛、却又小心翼翼地藏起内心不安的样子,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软又痒。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全然的宠溺。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自然地、带着无限亲昵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傻瓜。”他低语,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笃定。
李恩熙看他笑了,扑倒他的怀里撒娇般的娇嗔:“哼,你才是!”
凯尔没有再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侧身,拎起她随意放在座位上的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袋。这个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日常的、归属感的亲密。然后,他坐正身体,启动了引擎。
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路。李恩熙没有再看向窗外,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凯尔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金色的发梢跳跃。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甜蜜暖流。
刚才咖啡厅里的剑拔弩张和李恩言的丑恶嘴脸,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手,悄悄地从身侧挪动,试探性地覆在了他放在档位杆上的那只手上。凯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翻转过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温暖、干燥、充满力量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
李恩熙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放松而甜蜜的微笑。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李恩熙包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车内的温馨氛围。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情愿地抽出手,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是她的私人助理。
她按下接听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说。”
电话那头的助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急切:“大小姐,关于‘毒蛇’的最新线索……有重大突破。我们追踪到了他生前最后一笔资金流动的最终去向,指向一个……您可能意想不到的账户关联人。”
李恩熙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刚才的柔情蜜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警觉。她坐首了身体,声音压得更低:“谁?”
助理在电话那头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恩熙握着电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凯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凯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和投射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侧目,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心猛地一沉。他沉声问道:“怎么了?”
李恩熙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助理刚刚说出的那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那个名字是……**贺子谦**。
毒蛇背后的金主,那个在她回国伊始就想要她命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他?!
那个她刚刚抛给许恩言的“二弟”,那个她以为还在暗处等待时机、需要自己“引荐”才能进入李家视野的、父亲流落在外的骨肉!
毒蛇背后的金主,那个在她回国伊始就想要她命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他?!
许恩言喃喃道:“真是小看他了。”
凯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气息的剧变和投射过来的目光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心猛地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了?恩熙?”
李恩熙没有立刻回答。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仿佛被重锤击中。
但仅仅几秒钟后,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被冰封。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凯尔。脸上残留的震惊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没什么,”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凯尔,计划不变。”
凯尔湛绿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疑虑和更深的担忧。他太了解她了,这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他追问:“恩熙,到底……”
李恩熙抬手,打断了他。她的指尖因为用力按压手机边缘而微微泛红,但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对着电话那头尚未挂断的助理,声音清晰而冰冷地下达指令:“听着,这个信息,列为最高机密。另外,继续深挖,我要知道贺子谦和毒蛇之间所有的联系细节、资金流向的每一个环节、他接触过什么人、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我的行程……所有的一切!但记住,”她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观察,收集证据,等我下一步命令。明白吗?”
“是,大小姐!明白!”助理的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恩熙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狭小的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她冰冷指令的余音。她把手机随意地丢在昂贵的皮包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她再次看向凯尔,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甚至有些玩味的残忍。
“我们还去意大利。”她重复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一场度假,“阳光、海滩、歌剧……一点都没错。”她顿了顿,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剪影,眼神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国内那即将上演的、由她亲手点燃的舞台。
“国内,”她轻启红唇,吐出的字眼带着一丝轻蔑和运筹帷幄的笃定,“就留给他们去‘狗咬狗’吧。”
凯尔的心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刚刚把贺子谦的资料丢给了许恩言,那对愚蠢又贪婪的母子必然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弟”为最大的威胁。而贺子谦,这个隐藏得如此之深、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招的私生子,绝非善类。两股同样野心勃勃、同样不择手段的势力碰撞在一起……
“贺子谦现在全部的精力,都会放在对付许恩言和季淑兰,以及如何讨好爸爸、争取进入李家核心上。”李恩熙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如同在棋盘上推演,“我这个‘出局’的人,暂时不在他的首要威胁名单里。他还不会蠢到,或者说不值得,把宝贵的力量和注意力,浪费到追到意大利去对付一个‘被放逐’、失去国内根基的我身上。”
她微微侧头,看向凯尔,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之前的脆弱和撒娇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猎手的冷静和期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看着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凯尔握着档位杆的手背上。这次不再是依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力量的传递。
“然后,”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等我们回来,收拾残局。”
凯尔感受着她掌心传递过来的冰凉和那份掌控一切的决心,心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更深的、混合着钦佩与守护欲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反手,再次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他沉声应道,目光重新投向道路前方,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我们去意大利。你的安全,交给我。”
李恩熙靠回椅背,闭上眼。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内的音乐依旧舒缓,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甜蜜,而是冰冷的算计、蛰伏的杀机,以及对未来那场血腥盛宴的、无声的期待。
贺子谦……这个名字,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而她,李恩熙,绝不会坐以待毙。意大利的“二人世界”,将是她积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的完美猎场。
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向机场,载着两个各怀心思却目标一致的人,驶向暂时的“放逐”,也驶向风暴酝酿的中心。国内,因她抛出的那份资料,即将掀起滔天巨浪。而她,将在万里之外,冷眼旁观,静待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