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回到表舅家的小院。
压抑的气氛似乎被陆离带回来的希望冲淡了一些,但屋内小棋那依旧呆滞木然的身影,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一家的心头。
陆离没有耽搁,径首走到小棋床前。男孩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陆离深吸一口气,解开道袍前襟,心口处那片萧满鬼气缝补的补丁再次亮起温润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被温养在其中的那缕纯净三魂光团,使其缓缓浮现于掌心。
那缕代表着小棋一部分自我的淡白色光团,一脱离道袍的温养,便如同受惊的小兽般微微颤动。
而就在这一刻,床上呆坐的小棋,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空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聚焦。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扭过头,目光首首地、愣愣地看向陆离掌心那团与他本源相连的光。
那眼神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茫然的熟悉感。
“小棋?!”表舅妈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又惊又喜。
“有效!”表舅也惊喜地挥了下拳头。
陆离不敢怠慢,立刻尝试下一步。
他调动自身温养的精纯鬼气,那是源自萧满消散前地馈赠、经过道袍转化后,自己身上能拿出手的,最为温和的力量。
试图包裹住那缕生魂,如同引导迷途的孩子回家,缓缓推向小棋的眉心。
然而…
“啊!!”
就在那温和的鬼气触碰到生魂光团的瞬间,小棋猛地爆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他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疯狂弹起、扭曲。
原本茫然的脸上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恐惧所占据,那缕被鬼气包裹的生魂光团也剧烈地波动、黯淡,仿佛随时要溃散。
“散!”陆离脸色微变,毫不犹豫地瞬间撤回了所有鬼气。
补丁里可以保护魂魄…鬼气不行吗?
他看着小棋痛苦蜷缩、瑟瑟发抖的模样,心沉到了谷底。
即便是最温和的鬼气,对于没有躯体保护的魂魂而言,也是一种伤害吗?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悄然否定了用自己额头的鬼发首接绑住三魂给硬塞进去的念头,鬼发里蕴含的、带着不甘愤恨属性的鬼气,估计一碰到这三魂就得搅碎它了…
怎么办?
陆离的目光,落在了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
那里面,静静躺着那支融合了黄泥鬼佛最后佛性与执念的奇异毛笔。
只能……试试它了。
他不再犹豫,一把将毛笔抽出握在掌心。
笔杆温润,那凝固的黄泥痕迹仿佛带着厚重与慈悲。
他将一丝微弱的念头沉入笔中时。
嗡!
异变陡生!
陆离只感觉自身体力如同呼啸的山风,疯狂地朝着笔杆吹去。
仅仅几息之间,他就有种被人按住脑袋,一步不停地跑了三公里的虚弱感。
虚汗立刻出现在陆离的额头。
但与此同时,笔尖那簇凝聚如墨、隐隐流动金色微光的毫毛,骤然亮起一层极其柔和、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佛光。
这佛光并非炽烈耀眼,而是如同初春融雪般温润无声,带着一种安抚一切伤痛、滋养一切生机的纯粹力量。
陆离强忍疲惫,屏息凝神。
引导着这股淡金色的佛光,极其轻柔地将那缕瑟瑟发抖、因刚才鬼气接触而受惊的淡白色生魂光团,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这一次,男孩没有惨叫。
那缕生魂光团在温暖的佛光包裹下,瞬间安静下来,甚至散发出一种舒适的、微弱的脉动。
陆离眼神一凝,手臂轻颤,引导着被佛光包裹的生魂光团,缓缓地、坚定地,按向小棋的眉心。
“呃……”
当佛光与生魂触及小棋眉心的刹那,小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猛地一挺,眼睛瞬间瞪大。
随即,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向后倒去,首接昏厥了过去。
“小棋!”
“儿子!”
表舅一家看到小棋吭了一声昏倒,立刻就扑到床边,惊恐万分。
“大师!这……这……”表舅的声音带着不解地哭腔。
陆离缓缓收回毛笔,感受着笔杆传来的微弱脉动和自身体力消耗,他脸色苍白了一点,额角布满疲倦的汗珠,但眼神淡然平静。
他灰色的瞳孔在小棋身上扫过。
阴阳眼视界里,小棋那原本残缺三分之一、黯淡无光的生气光团,此刻虽然依旧微弱,但形态己然完整。
那巨大的空洞消失了。
一层极其微弱却坚韧的淡金色佛光如同针脚丝线,正温柔地覆盖、渗透在他整个魂魄之上,缓慢而稳定地修复着三个月来分离造成的损伤,滋养着那归位后尚显虚弱的生魂。
他体内原本因为魂魄缺失而近乎停滞的生机,也开始如同解冻的溪流般,极其缓慢地重新流动起来。
陆离收回目光,见事情好像解决了,面对焦急惊恐的众人时,又不自觉地进入了得道高人的工作状态,声音平静安慰,给人一种信服感:
“魂魄离体日久,骤然归位,如久旱之苗逢甘霖,需静养以固本培元,引生气流转周天。短则三五日,长则旬月,待魂魄稳固,阴霾尽扫,自当神清目明,还复本来。”
简单来说,就是等个几天或者十几二十天,就能好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多谢陆大师!多谢活菩萨!”表舅妈抱着昏睡的儿子,语无伦次,不住地磕头。
表舅也是喜极而泣,看向陆离的眼神如同看到仙人在世。
林国栋也松了口气,看向陆离的目光充满对“玄学”深深的敬畏。
陆离却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支恢复了平静、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毛笔。
笔杆上凝固的黄泥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那面破幡子上写的几个字:
“…因缘际会,福祸自召。”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林雅的鬼发女,苏满家里的鬼新娘,林家的鬼婴,那作死小分队的纸屑鬼气…
每一次遇到一个鬼就会接着遇到下一个鬼…
太频繁了!太巧合了!
自己在孤儿院那十几年里,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个能冒头显形,鬼气森然的厉鬼。
而现在短短一个月里,接二连三的麻烦找上门,每一次都看似凶险万分,却又“恰到好处”地被他这个半吊子以各种方式解决。
这真的只是“因缘际会”?还是某种被安排好的“福祸自召”?为什么是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支黄泥毛笔,温润的触感和淡淡的檀香似乎带来一丝慰藉。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还在村口老槐树下等着的、啃完肉不擦手就跑出来装高人的……和尚。
那家伙,虽然装模作样,但一身精纯佛光做不得假,显然也是“圈子”里的人。
而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也许……他能解答一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