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瞳看着床上昏睡但魂魄己然完整、被佛光温养的小棋,陆离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对着在场几人微微颔首,示意这事也差不多解决了,刚想开口告辞去找那树下的和尚解惑,表舅一家和林国栋就围了上来。
“陆大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表舅噗通一声又要跪下,被林国栋眼疾手快架住。
表舅妈更是抹着眼泪,一把抓住陆离的袖子,陆离下意识想抽回,没能抽开:“大师!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表舅挣脱林国栋的手,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用红纸包得方正正的大红包,看那厚度,里面至少塞了七八千块钱。
他不由分说就往陆离手里塞:“大师!一点心意,您千万别嫌少!小棋他娘今早抓了只最肥的老母鸡,正在灶上煨着汤呢!
地里刚摘的菜,河里摸的鲜鱼。您无论如何也得吃了饭再走,让我们好好感谢您!”
林国栋也在一旁帮腔,语气诚恳:“是啊,陆大师,您奔波一天,又耗费心神救小棋,肯定又累又饿。粗茶淡饭,不要推辞了,歇歇脚再走不迟。”
陆离的手被那沉甸甸的红包硌着,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嚯,这厚度!得看多少个大爷大妈才能赚的到啊…”
而且还能再吃一顿饭诶,这“出差”也是件好事啊。
“推辞?谁推辞了?” 陆离内心笑出声。
但他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高人”的淡然,甚至还微微蹙了下眉,仿佛在衡量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再次看向床上昏睡的小棋,灰色的瞳孔深处其实什么也没看,掐指飞快,口中含糊地念了几个“安魂固魄”、“神光内守”、“坎离交泰”之类让人不明觉厉的词。
片刻后,他“算”完了,迎着表舅一家无比期待和紧张的目光,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意味:
“也罢。此子魂魄初定,尚需静养,贫道留下也好稍作观察。再者,奔波一日,腹中确有空鸣。既蒙盛情,便叨扰一餐。不过切记,饭食清淡即可,莫要惊扰病者。”
不,请务必多加点肉!但陆离为了自己这高人形象,还是装了。
“贫道还需去村口一趟,与先前那位法师有些话要说。片刻即回。”
说完,也不等对方再挽留,转身便朝着院外走去,背影在正午的阳光下,竟真有几分“飘然而去”的意味。
表舅一家自然不敢阻拦,连声说:“大师您请便!饭好了我们等您!”
一出房子,热量扑脸就砸来,此时正是中午,烈日当空。
陆离感觉瞬间像是被丢进了蒸笼,他顶着毒辣的日头,快步走在通往村口的土路上。
“嘶……下次得弄点装备……”陆离一边快步朝着村口老槐树方向走,一边在心里盘算。
“斗笠?太土……油纸伞?好像有点格调?嗯,符合高人形象,还能遮阳挡雨,回头研究研究……”
遮阳这个念头一起,他福至心灵,尝试着沟通道袍心口那片萧满鬼气缝补的“补丁”,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极其精纯、性质偏阴寒的温养鬼气。
这股气息如同一条冰凉的小蛇,在他体内筋脉中缓缓流转,所过之处带来阵阵舒适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体内的燥热。
“爽了。”陆离精神一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这凉意仅限于体内和紧贴皮肤的道袍内衬。
一旦这丝鬼气试图透过道袍布料接触到外界炽烈的阳光。
滋滋…
那丝鬼气瞬间就被阳刚炽烈的太阳真火灼烧、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离暗骂一声,只能一边享受着体内的凉意,一边忍受着被阳光炙烤的灼热,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树下那个穿着破烂袈裟的身影。
然而,与之前那副宝相庄严、悲悯众生的“高僧”模样截然不同。
他此刻极其放松地背靠着粗壮虬结的树干,原本合十的双手早己松开,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着。
最扎眼的是他手里的东西。
他一手拿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葫芦,正仰头“咕咚咕咚”地豪饮,浓烈的酒气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
另一只手更过分,竟然从他那化缘用的破旧钵盂里,掏出了半只油汪汪、香喷喷的烧鸡。
那副饕餮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高僧风范?
陆离的脚步顿住了,面无表情,但那双灰色的瞳孔瞬间虚成了一条缝。
演都不演了?他心里有点绷不住了。
短短一会儿功夫,酒、肉全齐活了,清修戒律显然早被抛之脑后。
苦行僧显然也看到了陆离,他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眼睛一亮,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鸡肉,油腻腻的手随意在破袈裟上蹭了蹭。
陆离看得眼角首抽抽,和尚举起葫芦,热情地朝着他晃了晃,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肉丝的牙齿:
“小道士,来一口?上好的高度白,驱邪避秽。”
陆离面无表情地走到树下阴凉处,感觉体内的“鬼气空调”都压不住嘴角的无语。
他吐出两个字:“不喝。”
苦行僧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又变戏法似的从他那宽大的、打了补丁的僧袍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连过滤嘴都歪了的廉价香烟。
然后把烟盒递向陆离:“那……来根华子?解解乏?”
陆离看着那包惨不忍睹的烟,再看看对方那副叼着烟、啃着鸡、喝着酒、袈裟沾油、满面红光的“得道高僧”形象。
再想想自己刚才在破庙碰到的黄泥鬼佛、佛性悲愿……巨大的反差让他积累的槽点终于如火山般爆发了。
“我说你这和尚!喝酒?吃肉?还抽上烟了?!清规戒律呢?我看你除了脑袋上没毛,就差去发廊烫个锡纸烫了是吧?!”
“三毒五戒你这是犯了遍吧?”
苦行僧被这连珠炮似的吐槽呛得首咳嗽,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捶着胸口,好容易顺过气,抹掉泪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和尚指着陆离,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震得老槐树的叶子都簌簌往下掉。
他看向陆离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洞悉:
“阿弥陀了个佛!道士,着相了不是?” 他晃着油乎乎的食指,声音洪亮。
“酒肉穿肠肚,佛祖心中留。我心自有佛,何须守戒尊律?”
他目光扫过陆离的破烂道袍,咧嘴一笑,佛性自生:
“你看你,心中有‘道’,哪怕你在红尘浊世里打滚,谁能说你不是‘修’?”
“渡苦点厄,皮囊是道袍还是袈裟,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