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凛的决定,如同在玄家这潭表面沉寂、内里暗流汹涌的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纳柳如媚为妾,而非继室正妻,这个结果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却也微妙地达成了某种平衡。
对于玄凛而言,最大的改变,是肩上那副名为“玄云烬”的沉重担子,终于可以稍稍卸下一些。柳如媚的存在,如同一个精密的、被套上缰绳的工具。她确实将暖阁打理得井井有条,将玄云烬照顾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那份他永远学不会的细致耐心,此刻成了他得以喘息的空间。
暖阁外,那个属于血瞳殿家主的世界,因他长久的缺席而堆积了如山的事务。悬而未决的边界争端,几处灵矿开采权的新一轮竞夺,依附家族间日益尖锐的利益摩擦,还有血瞳卫内部因久疏操练而隐隐显露的松散迹象……这些都需要他这位杀伐决断的家主重新握紧权柄。
当玄凛再次踏入阔别己久的议事厅时,那股久违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凛冽气息瞬间回归。他高大的身影端坐于主位之上,血瞳扫过下方肃立的诸位长老和管事,无需言语,无形的威压便让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 **玄凛(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西境‘黑风峡’的争端,魁长老,三日内带血瞳卫精锐前往,凡有越界者,杀无赦,不必再报。” 言简意赅,杀气凛然。
* **玄魁(抱拳,声如洪钟)**:“遵家主令!”
* **玄凛(目光转向玄昊)**:“‘流萤矿’的开采文书,昊长老亲自去一趟城主府,告诉李城主,玄家要七成,底线六成五。他若推诿,告诉他,下个月‘魇雾沼泽’的贡品,玄家会重新考虑。”
* **玄昊(沉稳应道)**:“属下明白。”
* **玄凛(手指敲击着冰冷的扶手,目光锐利如刀)**:“血瞳卫,明日卯时,演武场集结。懈怠者,鞭三十;再犯者,逐出血瞳殿。” 他的目光扫过负责卫戍的几位统领,后者无不心头一凛,挺首脊背,“玄家的刀,不能钝。”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酷、高效地从他口中吐出。那个因女儿病弱而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父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瞳殿真正的掌舵者,是那个在曈渊界以铁血手腕和深不可测的实力令人闻风丧胆的玄凛!
长老们看着主位上那个重新焕发出慑人锋芒的家主,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玄柘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欣慰笑容。玄魁更是咧开大嘴,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振奋。玄昊虽依旧沉稳,但眼神中也流露出赞许和放松。
* **玄柘(待议事告一段落,捻须感叹)**:“家主英明决断,实乃我玄家之幸!看到家主重振精神,老朽这心里……总算踏实了。”
* **玄魁(大嗓门带着由衷的喜悦)**:“哈哈哈!这才对嘛!家主!您就该这样!那些跳梁小丑,就该狠狠收拾!”
* **玄昊(适时补充,带着深意)**:“家主心系族务,小小姐有柳姨娘悉心照料,想必也能更快康复,此乃双全之策。”
“柳姨娘”这个称呼,被玄昊自然地说了出来,也代表了长老们对新身份的默认和定位——一个照顾小小姐的、地位不高的妾室。
至于柳如媚是不是真心?除了玄凛心头那根始终拔不掉的刺,又有谁真的在乎呢?在长老们眼中,她照顾小小姐尽心尽力,这就是最大的价值。她是否委屈,她母亲如何想,这些后宅女眷的心思,在庞大的家族利益和铁血的权力运转面前,渺小得微不足道。只要她不惹事,安分守己地照顾好那个维系着玄家嫡系血脉的小人儿,她就是一个合格的工具。她的真心与否,远不如血瞳卫的刀锋是否锋利重要。
**栖霞苑的阴霾与简陋的仪式**
与玄凛在议事厅重掌乾坤的意气风发、长老们如释重负的欣慰截然相反,栖霞苑内,弥漫着化不开的阴冷怨毒。
栖霞苑位置尚可,离暖阁不算太远,方便柳如媚“照料”玄云烬。但院落规模、陈设布置,与主母柳拂萦生前所居的“栖梧院”相比,简首天壤之别。这里没有价值连城的灵植,没有温养神魂的暖玉屏风,更没有象征着主母权威的家族印信。有的只是一些还算精致的家具和几盆略显寡淡的盆栽,处处透着一种临时安置的敷衍感。
柳如媚的母亲,苏氏,一个同样出身不高、靠着几分姿色和心计在柳家二房熬成妾室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女儿房中。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精心描绘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刻薄与怨愤。
* **苏氏(声音尖利,带着浓重的柳城口音)**:“妾?!他竟然只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我的儿啊!你这一年多掏心掏肺,当牛做马地伺候那个小病秧子,受尽了那玄凛的冷眼,最后就换来这么个玩意儿?!”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栖霞苑?真是可笑!这破院子,连咱们柳家稍微体面点的管事婆子住得都不如!”
她越说越气,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 **苏氏(咬牙切齿)**:“那玄凛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柳家二房?还是瞧不起你这个拂萦嫡亲的堂妹?!你哪点比不上那个短命的柳拂萦?!她不就是命好,占了个嫡出的名头,又早死占了他玄凛的心吗?!”
* **苏氏(转向柳如媚,恨铁不成钢)**:“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多用点心思!在玄凛身上下点功夫!别整天围着那个小丫头片子转!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正妻的位置没捞着,倒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让柳家二房那些等着看我们娘俩笑话的人怎么得意?!”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柳如媚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她任由母亲发泄着怨气,手指却死死攥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氏的每一句话,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心头最痛的地方。
* **柳如媚(声音冰冷,毫无波澜,打断母亲的咆哮)**:“娘,说够了没有?”
苏氏被她冰冷的语气一噎,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儿。
* **柳如媚(缓缓转过头,眼神幽深如寒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妾室又如何?栖霞苑破又如何?只要我柳如媚还在玄家,只要玄云烬那个小孽种还在我手里握着……这玄家的一切,就都还是我的囊中之物!”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疯狂的算计:
* **柳如媚(低语,如同毒蛇吐信)**:“玄凛以为用一个‘妾’字就能羞辱我,束缚我?做梦!他越是忌惮我,越证明他心虚!他忘不了柳拂萦,又不得不依赖我照顾他的宝贝疙瘩……这种矛盾,就是我的机会!”
* **柳如媚(转身,眼神锐利地看向母亲)**:“娘,收起你的抱怨和眼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妾室只是起点!只要玄凛不再续弦正妻,只要我牢牢把控住玄云烬,让她依赖我,离不开我……这血瞳殿女主人的位置,迟早还是我的!”
* **柳如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阴狠)**:“至于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人……哼,等我真正掌权的那一天,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笑不出来!”
苏氏看着女儿眼中那疯狂而冰冷的光芒,心头一颤,随即又被一种扭曲的兴奋取代。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这份隐忍和狠毒,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
* **苏氏(凑近,声音也压低,带着同谋的兴奋)**:“好!好!这才是我苏佩云的女儿!那你打算怎么做?”
* **柳如媚(眼神闪烁)**:“首先,把戏演下去。对玄云烬,要比以前更‘好’,更‘无微不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委屈’和‘无私’。其次,玄凛那里……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但可以借照顾烬儿的名义,慢慢接触家族内务,尤其是……和烬儿有关的资源调度。” 她眼中精光一闪,“最后,娘,你回柳家后,帮我留意族里的动静,特别是……有没有适龄的、出身够格的女子……玄凛一日不续弦,就一日是我的机会!若有风声,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母女俩在狭小的栖霞苑内,低声谋划着,空气中弥漫着阴谋与野心的腥甜气息。
**象征性的“礼”**
所谓的“纳妾之礼”,简单潦草得近乎敷衍。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宾客盈门,甚至没有告祭祖先。只是在玄柘大长老的主持下,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在议事厅旁边的偏厅里,进行了一场极其简单的仪式。
玄凛甚至没有换下处理族务时的常服。他端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血瞳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文。
柳如媚穿着一身还算新、但明显不是正红色的水红色衣裙(妾室不得着正红),在荧歌的搀扶下走进偏厅。她低眉顺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和一丝强忍的“委屈”,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将一个“认命”又“感恩”的妾室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玄柘大长老手持一份简单的文书(纳妾文书,非婚书),朗声宣读了几句套话,大意是柳氏如媚,温良恭俭,照顾小小姐有功,特纳为玄凛家主之妾,赐居栖霞苑,望其谨守本分,尽心侍奉云云。
宣读完毕,有侍女端上一杯茶。柳如媚在荧歌的示意下,上前一步,接过茶杯,双手奉至玄凛面前。
* **柳如媚(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妾身柳如媚,给家主敬茶。”
玄凛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和那杯微微晃动的茶水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他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压抑的暗流。他没有立刻去接。
这短暂的沉默,让偏厅内的空气都凝滞了。柳如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生怕玄凛在最后关头还要给她难堪。
终于,玄凛伸出手,接过了茶杯。他没有喝,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 **玄凛(声音平淡无波)**:“嗯。起来吧。以后……好生照料烬儿。” 依旧是那句核心的叮嘱,将她牢牢钉死在“照料者”的位置上。
“谢家主。” 柳如媚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屈辱的寒芒,随即又被温顺取代。她站起身,退到一旁,垂手侍立。仪式到此结束。
整个过程,不过一刻钟。没有祝福,没有庆贺,只有长老们公式化的点头和管事们冷漠的注视。柳如媚从进入偏厅到离开,玄凛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真正停留过。
她被荧歌搀扶着,走出那象征着冰冷与屈辱的偏厅,走向属于她的“栖霞苑”。身后,议事厅的大门重新关上,里面传来玄凛继续处理族务的、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以及长老们偶尔的附和声。
玄家庞大的机器,在卸下了“育儿”这个包袱后,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运转。家主玄凛重掌乾坤,长老们欣慰于家族事务重回正轨。至于那个新纳的、住在栖霞苑的柳姨娘?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罢了。只要她不惹事,安分地做好她“照料小小姐”的本分,谁又会在乎她心底翻涌着怎样的毒汁?
柳如媚回到栖霞苑,关上房门,挥退荧歌。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穿着水红嫁衣、却满眼怨毒的自己,猛地抬手,狠狠将桌上所有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句,如同诅咒:
* **柳如媚(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淬毒的恨意)**:“妾?……好一个妾!玄凛……玄家……你们给我等着!今日之辱,他日我柳如媚……必百倍奉还!栖霞苑……绝不会是我的终点!血瞳殿女主人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脸,眼中燃烧着疯狂而冰冷的野心火焰。这场以屈辱开始的妾室生涯,对她而言,只是另一场更加隐忍、更加狠毒的战争的开端。而懵懂无知、被当作最重要筹码的玄云烬,正沉睡在不远处的暖阁里,浑然不觉自己己成为风暴中心最脆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