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宫的红烛被风掀起半角,映得鎏金飞檐上的瑞兽眼睛发亮。
苏晚坐在席中,指尖着茶盏边缘——碧桃方才借奉茶之机,用茶盏底在她手背上压了三道浅痕。
那是两人约好的密语:“赐婚,今夜。”
她垂眸看向案几上的桂花糕,糖霜在烛火下泛着细鳞似的光。
原主记忆里,往年太后寿宴,柳氏总把最甜的那碟推给苏湄,自己只能捧着冷掉的枣泥酥。
如今这碟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是顾昭方才大剌剌越过三张桌子,用筷子尖挑着推过来的,“苏姑娘,这糕甜得发齁,我替你尝尝?”
“苏小姐。”
云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身青衫上绣的并蒂莲正随着她的脚步轻颤——这是皇后最爱的纹样,也是景仁宫那位被软禁的主儿,还能在京城掀起风浪的凭证。
“皇后娘娘说,今日见着苏二姑娘穿的月白锦裳,倒比去年更衬气色了。”云袖的帕子扫过苏晚的发梢,带着点龙涎香的腻味,“到底是相府教养出来的女儿,连眉眼都像一个模子刻的。”
苏晚偏头,看云袖腕间那串东珠,每颗都有拇指盖大。
原主被苛待时,柳氏总说“嫡女要守规矩”,可苏湄的头面从来都是京城银楼的新样。
她忽然笑了:“云姐姐这帕子上的并蒂莲,倒让我想起城南卖花阿婆说的话——并蒂莲开得越艳,底下的烂泥越厚。”
云袖的指尖在帕子上绞出褶皱,却没再说话。
她退开两步时,苏晚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明黄信笺——那是内廷用的密报纸。
“寿宴开始!”
司礼监的尖嗓音划破殿内的喧嚣。
苏晚抬眼,皇帝着玄色衮服坐在主位,太后歪在软榻上,手里攥着顾昭送的西域琉璃瓶,正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花。
柳氏在左下首,替苏湄理了理鬓边的珍珠步摇,那步摇上的珍珠,和云袖腕间的东珠一个颜色。
“宣旨!”
太监总管捧着明黄圣旨进来时,苏晚的后颈又开始发凉。
系统光屏在眼前闪过一行小字:“皇后触发隐藏任务:破坏赐婚计划。
当前躺平值+50(拒绝被安排人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的声音像根针,扎得殿内落针可闻。
苏晚盯着顾昭的后背。
那人身着玄色锦袍,腰悬镇远侯府的玄铁虎符,此刻正单手支着下巴,仿佛对圣旨内容半点兴趣也无。
“苏湄贤淑温良,德容兼备,特赐婚镇远侯世子顾昭为世子妃......”
“撕拉——”
清脆的声响惊得殿内鹦鹉扑棱着翅膀撞在金漆屏风上。
顾昭捏着圣旨的手青筋凸起,明黄缎子被撕成两半,碎纸片扑簌簌落了满地。
“顾昭!”皇帝拍案而起,龙纹袖口扫翻了茶盏,“抗旨是诛九族的罪!”
顾昭弯腰捡起半片圣旨,指尖重重戳在“苏湄”两个字上:“臣抗的不是旨,是这纸上的名字。”他转身看向苏晚,眼底烧着团火,“臣己有心上人,从三年前在城隍庙见她替小乞儿裹伤起,就认定了这辈子非她不娶。”
殿内炸开一片抽气声。
柳氏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瓷片划破她的绣鞋;苏湄的珍珠步摇歪到耳后,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月白裙上;连太后都坐首了身子,琉璃瓶在她膝头晃出清脆的响。
“姐姐......”苏湄踉跄着跪到苏晚跟前,手指揪住她的裙角,“你为何总要抢我的东西?
小时候抢阿爹的糖人,后来抢沈大夫的青睐,如今连我的婚事......“
“住口。”苏晚蹲下身,指尖捏住苏湄的下巴。
原主记忆里,这个庶妹总爱装柔弱,可上回在祠堂推她落水时,指甲掐进她手腕的力气比谁都大,“你说抢?
三年前镇远侯府递的庚帖,是送到相府嫡女院的。
是你趁我病着,偷了阿爹的印信改了名字。“
她松开手,苏湄的下巴上立刻多出五道红印。“再说了,”苏晚转向皇帝,声音清凌凌的像敲玉,“臣女愿立军令状——若顾世子三年内未娶我,臣女甘受廷杖之罚。”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皇帝盯着顾昭腰间的虎符,那是镇远侯府三代忠良的凭证;又看向苏晚,这姑娘今日穿了件鸦青暗纹襦裙,发间只插了支竹簪,可那双眼亮得像淬了星子。
“好个烈性女子。”太后忽然笑了,拍着软榻上的锦垫,“哀家就爱这样的。
昭儿,你既认准了人,便把庚帖重新送到相府嫡女院。“
顾昭立刻单膝跪地:“谢太后成全。”他转头看向苏晚,耳尖通红,“苏姑娘,这回......这回我亲自来求。”
苏晚没说话,却悄悄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系统光屏上的进度条“唰”地涨了一截,显示“王者摆烂神”己到65%。
她知道,这不是因为顾昭的表白,而是因为她终于不用再像原主那样,在病榻上攥着被撕毁的庚帖掉眼泪。
景仁宫的偏殿里,皇后摔碎了第三只茶盏。
云袖跪在满地瓷片里,看着主子咳得染红了帕子——方才小太监来报,说顾昭撕旨时,连圣旨上的“钦此”二字都撕成了两半。
“苏晚......”皇后抹了把嘴角的血,“你以为赢了?
哀家在景仁宫关着,可这京城的水,还没浑到你能趟到底的地步......“
景福宫的宴散了。
苏晚跟着顾昭走到廊下,雪粒子又开始落,沾在他的眉梢,倒比殿内的烛火更亮些。
她正想说什么,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碧桃缩在廊柱后,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她看来,便把油纸包往她手里一塞,又迅速退进阴影里。
苏晚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张染了茶渍的绢布——展开后,竟是景仁宫的布局图,关键处用朱砂点了红点,最下方还写着一行小字:“太后说,有些路,得自己走。”
雪粒子落进绢布里,很快洇开个小水痕。
苏晚把绢布收进袖中,抬头时正撞进顾昭的眼睛。
他的睫毛上沾着雪,笑起来像个偷了糖的孩子:“苏姑娘,明日我让人抬二十抬聘礼到相府——”
“顾世子。”苏晚打断他,指尖戳了戳他胸口的虎符,“我这人最烦内卷。
聘礼么......“她眨眨眼,”抬两抬桂花糕就行。“
顾昭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
他的笑声撞着廊下的铜铃,惊起一群夜鸟,扑棱棱掠过宫墙,消失在雪幕里。
苏晚望着那些鸟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真的往她这儿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