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虚无。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意义。沈默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无垠墨海的尘埃,在纯粹的无之中悬浮、坠落、或者……静止?
意识在极致的冰冷和缺氧的痛苦中浮沉。身体的感觉早己麻木,只剩下肺部如同被灼烧般火辣辣的撕裂感,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带来更加窒息的空虚。血液似乎凝固了,思维被冻成了冰渣,只有吴工临死前那破碎的警告和“深潜者”三个字,如同最后的萤火,在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顽强地闪烁着。
“……真正的……‘深潜者’……波动……源……”
“……别信……星图……”
“……逃……”
逃?往哪里逃?这无边的黑暗,就是永恒的坟场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寂的深渊,连那点萤火般的执念也要熄灭的刹那——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
不是来自外界。是……来自体内!
来自他腹部的伤口深处!来自那枚沉寂下去的“钥匙”碎片!
这震动不再是之前的共鸣或牵引,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如同某种精密计时器般的……脉冲!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仿佛首接敲击在他即将停跳的心脏上,带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刺激?
更诡异的是,随着这微弱脉冲的持续,沈默那被冻僵的、近乎停止的思维,竟然极其缓慢地……恢复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动感”?仿佛冰封的河流,在河床深处,有了一缕几乎无法感知的活水在艰难涌动。
这脉冲……在强行维持他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或者说……在“标记”着他?
没等沈默(或者说他那残存的一丝意识)想明白这诡异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砸在金属罐头上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绝对的死寂!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作用在沈默的身体上!
意识瞬间被剧烈的震荡和疼痛强行拉回!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狠狠撞在了某种极其坚硬冰冷的物体表面!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遭受重创,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剧痛如同电流般击穿麻木,让他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嚎(肺部根本没有空气发出声音)!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沉闷的撞击和翻滚!
咚!哐当!咯噔!
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某个狭小、坚硬的空间内弹跳、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剧痛和眩晕!他能感觉到身下是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周围的空间极其有限,似乎是一个……容器?
终于,翻滚停止了。
沈默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像一滩烂泥。剧痛和窒息感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意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被血痂和冰碴糊住的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的晃动光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
不是自然光,也不是之前方舟残骸的幽蓝光辉。而是……一种冰冷的、惨白色的、如同手术室无影灯般的光线。光线来自头顶上方,照亮了他所处的空间。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的、蛋形的金属舱室?内壁光滑,呈现出冰冷的银灰色,没有任何明显的按钮、屏幕或标识,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拼接缝隙。舱壁似乎由某种高强度合金构成,触手冰凉刺骨。空间小得可怜,沈默蜷缩在里面,几乎无法伸展手脚。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是那个幽蓝漩涡传送的目的地?
不!不对!
沈默的视线艰难地移动,透过舱壁上唯一的、一块巴掌大小、由高强度透明材质构成的观察窗(更像是窥孔),看向外面——
轰!!!
灵魂仿佛被瞬间冻结!
窗外,并非大地,也非星辰!
是……宇宙!
深邃、冰冷、无垠的黑暗宇宙!无数冰冷的星辰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闪烁着亘古不变的、漠然的光芒!近处,是缓慢飘过的、形状不规则的、覆盖着冰霜的巨大岩石碎片——小行星碎块?更远处,一团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尘埃和冰晶构成的星云,散发着朦胧而冰冷的光晕。
他……在太空中!在一个漂浮于宇宙深空中的……逃生舱?或者说……漂流舱里!
那个幽蓝漩涡,竟然将他首接抛出了地球,抛进了冰冷死寂的宇宙真空!
窒息感瞬间达到了顶点!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舱内那刺鼻的、混合着血腥、汗臭、呕吐物和某种化学除味剂的浑浊空气,是何等的珍贵!但这空气……正在飞速消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舱壁上凝结的白霜增厚一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缺氧状态下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徒劳的嘶鸣!
“嗬……嗬……” 他徒劳地张大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嗡……!
头顶那惨白的光源旁边,一块原本毫无痕迹的舱壁突然亮起!浮现出一行行冰冷的、不断跳动的幽绿色文字和数据流!
【状态:漂流模式激活】
【坐标:未知星域(深空)】
【速度:相对静止(参照系:邻近小行星带)】
【能源:应急电池组(剩余:17%)】
【维生系统:严重受损!】
【氧气储备:临界!剩余:4分37秒…36秒…35秒…】
【二氧化碳浓度:严重超标!警告!】
【外部环境:绝对真空/极端低温/宇宙辐射】
【侦测到微弱…异常…空间波动…来源:未知…距离:过远…无法解析…】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死神的秒表,清晰地烙印在沈默的视网膜上!
4分钟!
只剩下4分钟,他就会被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毒死,或者……在氧气耗尽后窒息而亡!而舱外,是绝对零度的真空地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得比深渊之井更深!宇宙的广袤和冰冷,在此刻化作了最彻底的绝望牢笼!他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吴工的话如同最后的嘲讽在脑中回荡:“逃……别信……星图……找……真正的……‘深潜者’……波动……源……”
真正的深潜者波动源?在这浩瀚无垠、死寂冰冷的宇宙里?只剩下4分钟?这简首是宇宙级最大的笑话!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块冰冷的屏幕。氧气倒计时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4分15秒……14秒……13秒……
视线模糊,意识再次开始滑向黑暗的深渊。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抽搐,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
嗡……!
腹部的钥匙碎片,那微弱而规律的脉冲,再次传来。这一次,脉冲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切?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沈默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块显示着冰冷数据的屏幕。当他的视线掠过最后一行跳动的幽绿文字时,那几乎停止的思维,如同被这微弱的脉冲强行刺激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侦测到微弱…异常…空间波动…来源:未知…距离:过远…无法解析…】
空间波动?微弱?异常?
这行字……似乎……和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深渊之井控制台(如果那算控制台)上,深空信号接收单元的提示……有点像?
吴工……“深潜者”……“波动源”……
这三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沈默濒死的意识中猛地烫了一下!
难道……这漂流舱简陋的探测器捕捉到的……就是……吴工说的……那个“真正的深潜者波动源”?那个发出“垂死鲸歌”般信号的源头?!
希望!如同黑暗宇宙中划过的一道微弱流星!
但这希望转瞬即逝,被冰冷的现实狠狠碾碎!
距离过远!无法解析!而且……只剩下……4分钟!
他能做什么?在这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的漂流舱里?对着一个探测不到具置、不知是敌是友的“波动源”?
绝望,比之前更加深沉。
氧气倒计时:3分55秒……54秒……53秒……
沈默的意识在剧痛、窒息和极致的冰冷中彻底模糊。视野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那块屏幕上的幽绿倒计时,如同魔鬼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情地闪烁。
3分30秒……29秒……28秒……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嗡!!!
腹部的钥匙碎片,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脉冲!这脉冲不再是维持生命,更像是一次……剧烈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志的……能量爆发!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意念,不再是吴工的警告,而是源自碎片本身,如同最后的呐喊,瞬间冲破了沈默濒临崩溃的意识壁垒!
【连接!目标:深潜者波动源!能量:引导!释放!】!
没有思考的余地!沈默那残存的一丝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驱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猛地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在了面前那块冰冷的、显示着倒计时和空间波动提示的……舱壁上!
他拍的位置,并非任何按钮(舱壁上根本没有按钮),而是……拍在了那行提示文字的下方!
嗡——!!!
就在他手掌拍中舱壁的瞬间!
他腹部的钥匙碎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穿透衣物,将狭小的舱室映照得一片幽蓝!一股沛然莫御的、狂暴的、却又带着奇异指向性的能量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沈默的手臂,疯狂地涌入了他拍击的那块舱壁!
咔嚓!
坚硬的合金舱壁,在碎片能量的冲击下,竟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以沈默手掌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裂纹中,幽蓝的能量光芒如同岩浆般流淌!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块显示着数据的屏幕,其幽绿的文字和数据流瞬间被狂暴的幽蓝光芒覆盖、吞噬!屏幕本身发出刺耳的爆鸣,炸裂成无数细小的电火花!
【警告!未知能量侵入!系统过载!】
【维生系统……失效!】
【氧气……循环……中断!】
【外部……舱门……锁死……失效……】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如果那算声音)在沈默混乱的意识中扭曲、变形!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沈默正前方的舱壁!
那块被他手掌拍中、布满幽蓝裂纹的舱壁,连同旁边那扇小小的观察窗,在碎片能量的狂暴冲击和内部系统过载失效的双重作用下,猛地……向外炸开了!
刺啦——!!!
绝对真空的恐怖吸力瞬间降临!
舱内浑浊的空气、漂浮的尘埃、沈默咳出的血沫……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拽住,瞬间被抽离出狭小的空间,消失在舱外冰冷的宇宙深空!
沈默的身体也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狠狠扯向炸开的破口!冰冷的宇宙辐射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刺穿了他单薄的衣物和皮肤!肺部最后一点空气被强行抽空,窒息感如同黑色的巨浪,彻底将他吞没!
完了……这就是终点……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沈默涣散的瞳孔,透过那被炸开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和幽蓝能量的巨大破口,倒映出舱外那片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在破口正前方的视野尽头,在那片缓缓旋转的、由尘埃和冰晶构成的冰冷星云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光芒……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垂死心脏般缓慢而沉重的……搏动感。
【深潜者波动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