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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震动，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大腿的神经，一路钻进江澈的心脏。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主人”。
是秦知遥，苏烬的那个全能助理，在存入这个号码时，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告诉他：“以后，苏小姐就是你的主人。这是她的私人号码，也是你的枷锁。”
江澈的指尖冰冷，他划开屏幕，将手机贴在耳边。
“下午三点，学校南门的咖啡馆。”苏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是那么清冷，那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约她出来。”
“我……”江澈的喉咙发干，他想说“能不能不要”，想说“求求你”，但那些懦弱的、无用的词汇，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他己经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了。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得像一个陌生人。
“很好。”苏烬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记住，按我教你的说。我要最伤人的方式，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要看到她……彻底绝望。”
“还有，”她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通话不要挂断，手机放在口袋里。我要……听着。”
嘟。
电话没有被挂断，只是切换到了通话保持状态。
那小小的、亮着的通话图标，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的、属于魔鬼的眼睛。
江澈放下手机，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这通简短的电话抽干了。
他缓缓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己经不再是昨天那个穿着廉价T恤的穷学生了。
苏烬派人送来了一整柜的衣服。顶级的面料，完美的剪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深灰色休闲裤，来自一个他只在杂志上见过的意大利奢侈品牌。
衣服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也比以前清冷了许多。
尤其是他手腕上那枚积家翻转腕表。
精钢的表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昂贵的光。
他抬起手，看着那枚表。
秒针，在一格一格地、不知疲倦地走着。
那不是时间。
那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是他亲手扼杀自己爱情的……行刑倒计时。
他给许念一发了条短信。
【三点，南门咖啡馆见。】
很快，许念一就回了过来。
【好呀！你忙完啦？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后面，还跟了一个开心的、飞吻的表情符号。
江澈看着那个表情符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了一团。
他关掉手机屏幕，将它放进口袋。
那个保持着通话状态的手机在他的口袋里，像一块冰冷的、会发热的石头，时刻提醒着他，他不是一个人。
有一双耳朵，在遥远的、云端的宫殿里，静静地、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好戏开场。
他走出了这间豪华却冰冷的公寓。
去往学校的路，他走了西年。
他记得这条路的每一个拐角，每一棵树，每一家店。
他记得春天时，路两旁的樱花开得有多绚烂。他和念一手牵着手，在樱花雨里奔跑，笑声清脆得能惊起一树的花瓣。
他记得夏天时，他们会买一根五块钱的、最普通的奶油冰棍，一人一半，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聊着不着边际的未来。
他记得秋天时，金黄的落叶铺满人行道，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念一会捡起最漂亮的一片，夹在她的速写本里。
他记得冬天时，他会把念一冰冷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口袋里。
这条路，承载了他大学西年里所有最美好的、最纯粹的记忆。
而今天，他将独自一人走在这条路上，去亲手……将这一切彻底埋葬。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手腕上那枚昂贵的腕表，沉甸甸的，像一副镣铐，时刻提醒着他，他己经不再拥有自由。他的时间，他的意志，他的一切，都己属于另一个人。
一个他甚至连恨，都感到无力的女人。
南门咖啡馆。
还是老样子。小小的店面，木质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和烤面包的甜香。
他推开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许念一。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那是他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还化了淡妆，让她本就清秀的脸，更添了几分明媚。
她的面前，放着两杯柠檬水，其中一杯，是他最喜欢的、加了双份蜂蜜的。
她看到他，立刻开心地向他招手，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
“江澈，这里！”
江澈的脚步，在那一瞬间，变得有千钧重。
他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怕自己一看到她眼中的光，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冷漠，就会瞬间崩塌。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太累了？”许念一关切地问，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额头。
江澈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一个极细微的、几乎不着痕迹的动作。
但许念一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凝固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江澈？”
江澈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不能再拖了。口袋里的那只“眼睛”，在看着，在听着。
他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许念一的目光。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冰冷，变得陌生。
“念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我们分手吧。”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咖啡馆里所有的声音——邻桌的谈笑声，背景音乐的爵士乐，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都在这一刻，潮水般退去。
许念一的脸上，还保持着那个关切的表情，但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全然的、巨大的、不可置信的茫然。
她像是听到了一个来自外星语言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
“……你，你说什么？”她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她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你别开玩笑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江澈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他那双空洞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许念一的笑容，终于，一点一点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她眼中的光，也开始迅速地黯淡下去。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悠悠的病？是不是因为钱？江澈，你告诉我，如果是钱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我可以不去画画，我可以去打工，我可以……”
“不是因为钱。”
江澈冷漠地，打断了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一百万。密码是悠悠的生日。”
许念一的目光，呆滞地落在了那张卡上。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黑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银行卡。看起来就和那些普通的储蓄卡完全不一样。
“一百万……？”她像是被这个数字烫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澈，“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找到了一个能给我这一切的人。”
江澈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苏烬为他准备好的、最残忍的台词。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那枚积家腕表，清晰地，展现在许念一的面前。
那枚表的价值，许念一或许不知道。但那冰冷的、昂贵的光泽，却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很有钱，非常有钱。”江澈继续用那种不带一丝感情的、仿佛在背诵课文的语调，说道，“她能给我你给不了我的一切。她能让我少奋斗至少三十年。我不想再过那种为了几百块钱的兼职，累死累活的日子了。我不想再挤公交，不想再住那个破旧的出租屋了。”
“念一，我累了。”
“我不想……再爱你了。”
当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时，江澈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彻底地碎了。
许念一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看着他，看着他手腕上那枚刺眼的手表，看着他脸上那陌生的、冷酷的表情。
她好像，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绝望地，流着泪。
那眼泪，像滚烫的开水，一滴一滴，都浇在了江澈的心上。
“所以……”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所以，我们这西年的感情，我们所有的回忆，我们对未来的约定……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江澈的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但他不能停。
他必须把这出戏演完。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她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彻底破碎的脸。
他怕一回头，他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崩溃。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就在这时，外面，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模糊的水幕。
江澈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同样是苏烬为他准备的、价格不菲的雨伞，撑开。
雨水，被隔绝在了伞外。
他站在伞下，是干燥的，是安全的。
他透过那片瓢泼的雨幕，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的窗户。
他看到，许念一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张被他推过去的银行卡，还静静地躺在桌上，无人问津。
大雨滂沱，许念一的泪水，和窗外的雨水混在了一起。而江澈撑着伞，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最残忍的保护，是不是就是……最彻底的伤害？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也下起了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
他转过身，没入那片茫然的雨幕中。
口袋里的手机，还保持着通话。
他知道，电话那头的女人，一定听到了她想听的一切。
也一定……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