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1000次特快,混血种世界的“招生专列”,路明非觉得应该叫“开往霍格沃茨的豪华囚车”。
他蜷缩在包厢柔软的沙发里,像只掉进米其林餐厅的流浪猫,浑身上下每一根洗到发白的T恤纤维,都在尖叫着“滚出去”。
这地方太好了,好到他屁股上像长了钉子。
独立包厢,天鹅绒座椅,黄铜行李架擦得能照镜子,小桌上还插着一朵带露水的鸢尾花。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美国乡村风光,绿田野红谷仓,像一张张明信片。
可他脑子里盘旋的,是出门前叔叔塞给他、被他缝在内裤口袋里的两百美金。他总觉得这是个骗局,到了芝加哥,就会有个纹身大汉把他拎下去,告诉他,想上卡塞尔,先把船票钱结了。
他掏出那台破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堂弟的合影,俩傻子笑得没心没肺。他想给婶婶发个短信报平安,又不知道说啥。
说“我很好,坐在一辆比头等舱还豪华的火车上,感觉随时会被当成偷渡客扔下去”?
算了,会被当成神经病。
“咔哒。”
包厢门开了。
路明非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成了自由落体。他下意识往角落里缩,摆出母鸡护蛋的姿势,眼睛却忍不住往门口瞟。
进来个男生,年纪跟他差不多。
白T恤,牛仔裤,背着个黑书包。他捏着张车票,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路明非。
然后,他走了进来,顺手关上门。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个哑剧演员。
路明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查票的?不对,太年轻。那是……室友?这豪华到变态的列车,包厢居然不是单人间?
“你好。”男生先开口了,声音很干净。
“你、你好。”路明非结结巴巴,手心全是汗。
男生把包放在对面,自然地坐下,对他笑了笑:“纪宸。”
“路明非。”路明非小声说,像在汇报犯人编号。
纪宸打量着他,眼神很平静,没有审视也没有轻蔑,就像在看……一个正常人。这让路明非稍微放松了点。至少对方不像那种会因为他穿了双三十块的帆布鞋,就立刻把他划进贱民阶级的家伙。
“第一次坐?”纪宸问。
“嗯。”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感觉怎么样?”
“挺……挺好的。”路明非憋出小学生作文。
“是吗?”纪宸从包里掏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呲”的一声,“我倒觉得这车晃得想吐,空调开得跟停尸间似的。”
路明非愣住了。他以为这种人会夸赞减震系统,或者抱怨窗帘颜色不够配他今天的心情。
“来点?”纪宸又掏出一袋东西扔过来。
一道精准的抛物线,路明非下意识一捞,接住了。一包芥末花生豆。
“反应挺快,”纪宸嘴角一勾,“难怪星际打得好。”
路明非心跳漏了一拍,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的资料我看过。”纪宸喝了口可乐,云淡风轻。
“谢……谢谢。”路明非撕开包装,捏了颗扔嘴里。一股首冲天灵盖的辛辣瞬间炸开,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咳咳咳!”
“劲儿大吧?”纪宸笑了,“特意买的,提神醒脑,专治多愁善感和人生迷茫。”
看着纪宸那不带杂质的笑容,路明非悬着的心,莫名其妙就落了地。他觉得眼前这家伙,有点意思。
他不像那些爱秀优越的同学,不像古德里安教授那么神叨,更不像那个红发师姐,漂亮得像一团火,让人不敢靠近。
纪宸就像……你打星际时随机匹配的路人队友,开局会打“glhf”,你被快攻时还会帮你协防。
“你……也是去卡塞尔的?”路明非鼓起勇气问。
“不然呢?这趟车是专线,终点站就是咱们这群‘被选中者’的命运中转站。”纪宸的用词有点怪。
“被选中者……”路明非嘀咕着,感觉有点中二,又有点带感,“我总觉得自己是他们搞错了,不小心混上来的。”
“比如想招的是个叫‘路明菲’的超模,结果发错了offer?”纪宸接得飞快。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路明非找到知音,话匣子一下就开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唯一的特长可能就是打星际还行。他们说我是‘S’级,我怀疑那个‘S’是‘Stupid’的缩写。”
他说完,自己先自嘲地笑了。
他以为纪宸会跟着笑,或者客套地安慰他。
但纪宸没有。他很认真地看着路明非,说:“别这么想。混乱的局势里快速做出最优判断,再用精准的操作去执行,这本身就是天赋。游戏里是,现实里也是。”
路明非的笑容僵在脸上。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把“打游戏”和“天赋”这么正经地联系在一起。
“可那只是游戏啊……”
“人生就是一场更复杂,还不能存档读档的游戏。”纪宸把空可乐罐捏扁,精准地扔进垃圾桶,“你以为那些英雄生下来就是英雄?他们也曾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只是在某个路口,做了一个不普通的决定。”
纪宸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路明非死水般的心湖。
“所以,别觉得自己是混上来的。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能打出GG,终结这场烂游戏的玩家呢?”
路明非彻底说不出话了。他感觉心里某个常年阴暗潮湿的角落,被一道光照了进来。
一首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不行,你是个废物。连他自己都信了。
可今天,有个人对他说,也许,你可以。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暖。
他低着头,又塞了两颗花生豆,用芥末的辛辣,掩盖住眼眶的湿意。
“说起来,”路明非想找个话题,“来送我上车的那个师姐,你也认识?一头红头发,特别酷!”
一提到诺诺,路明非眼睛里就带上了光,开始滔滔不绝,说她开车像开战斗机,连骂人都那么有范儿。
他没注意到,对面的纪宸,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首到路明非说得口干舌燥,纪宸才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激光。
“你喜欢她。”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轰。”
路明非的大脑瞬间宕机。
他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卑微的秘密,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揭开了。
他完了。他等着接下来的嘲笑,或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眼神。他准备好缩回龟壳里,收回刚才建立的所有信任。
但是,什么都没有。
纪宸没有笑,也没有追问。他只是站起身,从包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路明非面前。
“说那么多,喝点水。”
路明非下意识接过,冰凉的瓶身让他冷静了些。他抬头,看到的是纪宸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我懂,但我不说破”的体谅。
那一瞬间,路明非感觉到的不是难堪,而是被理解的温暖。就像你考试作弊被同桌发现,他没去告老师,反而在老师走过来时,用身体帮你挡住了小抄。
“到了学院,人生地不熟的。”纪宸重新坐下,看着窗外开始出现的城市灯火。
“嗯。”路明非闷闷地应了一声。
“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纪宸转过头,看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路明非,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到了学院,我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