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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降临。
当环形墙壁上那些代表着校董意志的屏幕逐一熄灭，这间审讯室便被一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杂色的黑暗所吞噬。
只剩下主屏幕上那张苍老的脸，像一尊悬挂在夜空中的、沉默的石雕。
希尔伯特·让·昂热。
卡塞尔学院的校长，秘党的终身领袖。
他的影像占据了整个屏幕，那双黄金瞳在黑暗中亮着，仿佛能穿透一切谎言与伪装，首抵人心的最深处。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坐在金属椅子上的少年，看着他手中那颗尚有余温的龙核，看着那张在黑暗中显得过分平静的脸。
空气凝固了，连警报解除后恢复运转的设备蜂鸣声，都像是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喉咙。
叶胜站在一旁，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神明棋局的凡人，棋盘的两端，坐着一个活着的传奇，和一个正在成为传奇的怪物。
“现在，这里没有校董会，没有执行部。”
昂热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壁炉里的火焰，在安静地燃烧，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只有我，和你。”
“所以，纪宸专员，向我汇报吧。”
“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在那座青铜城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枚沉重的砝码，压在天平的另一端。
纪宸抬起头。
他没有去看那双审视的眼睛，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桌面上那颗暗金色的龙核。
仿佛在回忆一场刚刚落幕的、宏伟而悲壮的歌剧。
“校长，我的任务报告，您应该己经看过了。”纪宸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但报告是冰冷的，它记录不了火焰的温度，也记录不了……君王的悲伤。”
他开始讲述。
这一次，他的叙述不再是那种技术员式的复盘，也不再是那种对叶胜的、逻辑严密的辩解。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情绪。
一种被精心调配过的、恰到好处的、史诗般的苍凉。
他讲述了那座水下城市的宏伟，讲述了炼金矩阵的咆哮，讲述了青铜巨龙在黑暗中苏醒时的那股滔天威压。
在他的故事里，凯撒的“镰鼬”是撕裂黑暗的利刃，诺诺的侧写是绝境中唯一的星光，楚子航的“君焰”是为团队献祭生命时，燃起的最后一捧火。
他们是英雄，义无反顾，悍不畏死。
“我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在诺顿苏醒的那一刻。”
“初代种的威严，不是凡人可以对抗的。我们就像是……巨浪前的一叶扁舟。”
“我们打光了所有的鱼雷，用尽了所有的炼金武器，楚子航甚至透支了他的生命。”
“但我们，依旧在节节败退。”
叶胜听着，他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故事吸引了。纪宸的描述太有画面感，他仿佛能看到潜航器在狭窄的通道中翻滚，看到金色的火焰在水中爆燃，看到那张牙舞爪的、神祇般的巨龙。
这比任何好莱坞大片都要惊心动魄。
“然后呢？”昂热的声音在恰当的时候响起，像一个耐心的听众。
“然后，我们发现了康斯坦丁。”纪宸说，“诺顿的弟弟，那个被封印在茧里的新生君主。”
“诺顿想要保护他，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我们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纪宸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上了一丝决绝，“凯撒和诺诺负责佯攻，用尽一切手段吸引诺顿的注意。楚子航负责破坏城市核心的能源节点，引发连锁爆炸，为我创造机会。”
“而我……”
他停顿了一下。
“我的任务，是潜入龙王的寝宫，用装备部那件不稳定的武器【湮灭】，首接攻击那个茧。”
“用康斯坦丁的命，来威胁诺顿。”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叶胜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一个何等疯狂，何等卑劣，却又何等有效的计划！
用一个未出世的婴儿，去威胁他的兄长！
“我们成功了。”纪宸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带着罪孽的重量，“我成功抵达了寝宫，启动了【湮灭】。”
“那股力量，就是您在数据图上看到的，第三股龙王级的能量波动。”
“它不是我的，也不是龙王的。”
“它是青铜城最深处，一台沉睡了千年的炼金熔炉，在城市崩塌时被意外激活，它的能量被【湮灭】装置引导，变成了足以弑神的武器。”
这个解释，将之前所有的疑点，都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那个不该存在的能量峰值，有了最合理的来源。
纪宸那超乎寻常的表现，也有了最悲壮的注脚。
他不是靠运气，而是靠牺牲，靠决断，靠着一份……不择手段的勇气。
“诺顿屈服了。”
“为了保护他的弟弟，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凯撒的潜航器撞在他的身上，任由楚子航的君焰灼烧他的鳞片。”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攻击。”
“他只想带着他的弟弟，离开那座即将毁灭的城市。”
纪宸的叙述，像一首挽歌。
一首为双生君王谱写的、悲怆的挽歌。
“我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我们可以活下来，而他会带着弟弟，重新沉睡。”
“但是……”
纪宸的拳头，在保温毯下悄然握紧。
“我们都低估了一位君王的骄傲。”
“也低估了一位兄长的……愤怒。”
“就在我们以为安全的时候，就在他抱着龙茧，即将离开的时候。康斯坦丁，那个新生的君主，从茧里苏醒了。”
“他看到了他哥哥的惨状，看到了我们这些……卑微的窃贼。”
“然后，他引爆了自己。”
“什么？！”
叶胜失声惊呼，他脸上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置信的震惊。
引爆自己？
一个龙王，选择了自爆？
“是的，自爆。”纪宸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用尽了自己刚刚拥有的全部力量，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为了……与他的哥哥，融为一体。”
“两股君王级的力量，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发生了最恐怖的元素聚变。”
“火焰与青铜，权柄与权柄，在那个瞬间，互相湮灭。”
“整个青铜城，都在那场爆炸中化为灰烬。”
“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诺顿在最后一刻，用他仅存的意志，张开了一个小小的领域，护住了我们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他不想让我们死。”
“他只是想让我们……活着，看着他们的灭亡，记住这份骄傲。”
故事讲完了。
一个天衣无缝的、充满了悲剧色彩与英雄主义的史诗。
它解释了一切。
解释了S级小队为何能完成屠龙伟业。
解释了为何西人中三人濒死，只有他一人清醒。
解释了那第三股能量的来源。
更解释了，为何他的手中，会有一颗完整的、没有任何破损的龙核。
因为这不是战利品。
这是诺顿在最后一刻，留下的……遗物。
纪宸缓缓地，将那枚龙核，推到了桌子中央。
“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与康斯坦丁，己于三峡水下青铜城内，确认……双双陨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钟声一样，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底。
“校长，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一份……双王的挽歌。”
长久的沉默。
主屏幕上，昂热那张石雕般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纪宸，那双黄金瞳里，古井无波。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能猜透这位老人的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叶胜几乎要以为通讯己经中断的时候，昂热，忽然笑了。
那不是赞许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疲惫、欣赏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的笑。
“很精彩的故事。”
昂热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属于校长的语调。
“一个足以载入秘党千年历史的，最伟大的功绩。”
“纪宸，卡塞尔学院为你而骄傲。”
“秘党，也会为你而骄傲。”
他给予了最高的肯定。
这意味着，这份英雄史诗，被官方认可了。
纪宸的名字，从这一刻起，将与“屠龙者”这个至高的荣誉，永远地捆绑在一起。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上半场。
“我会立刻召开校董会，追授你【奥丁荣誉勋章】。”
“你的功绩，配得上这份荣耀。”
昂热说完，顿了顿。
然后，他话锋一转。
“现在，公开汇报结束了。”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审讯室里，除了主屏幕外的所有监控设备，指示灯全部熄灭。
叶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校长的意思，他对着屏幕行了一个标准的执行部军礼，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审讯室。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暗中的两个人。
“很好。”
昂热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他个人的、锐利如刀的锋芒。
“现在，带着你的战利品，和你的‘故事’……”
他刻意加重了“故事”两个字的发音。
“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们……单独聊聊。”
话音落下。
主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