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响起。话音落下的同时,“啪嗒”一声轻响,车内柔和的顶灯被打开了。
暖黄色的光线,如同初升的朝阳。那双眼睛,此刻正从后视镜里看向她,带着一丝关切。
苏阳?
紧绷的神经,猛地松弛下来。
是苏阳。她认出来了。
逻辑链条迅速清晰:陈星是他徒弟。陈星有事先走,让他来接手看护一个在车里睡着的女人……最合理的答案。
“谢谢。”
林小满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甚至没来得及对苏阳的出现表示更多感谢,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就蛮横地打断了这短暂的对话。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键,声音在瞬间调整到一种刻意的、安抚性的平稳:“喂,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焦虑到几乎语无伦次的声音:
“小满?……你……你还没到家吗?……妈……妈这心里慌得很……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
“到了,妈,别担心。我很好,刚下车,马上就进小区了。你安心休息,别胡思乱想。”
林小满的话语简洁、快速。
安抚好母亲,便挂了电话。她立刻动手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苏医生,谢谢你和陈星。”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
“请问车费大概是多少?我转给您。”
她的目光抬起,平静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礼貌看向苏阳。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分寸。
苏阳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
林小满透过后视镜看见苏阳的脸,他的神情有些奇怪,“苏医生,请问车费大概是多少?”
林小满提高音量,再次重复。
苏阳没有虚伪地推辞说“不用”。
他报了一个非常实在的数字,便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收款码,稳稳地递到林小满面前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没有丝毫犹豫,扫码、输入金额、确认支付。手机发出“滴”的一声清脆提示音——“支付成功”。
比苏阳报的数目多出一百。
林小满收起手机。
“谢谢。钱转过去了。也请替我谢谢陈星。”她的道谢清晰、准确,像一份公事公办的简报。
“好,我会的。”
苏阳点头,从副驾驶座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印着“晨星动物诊所”Logo的蓝色保温杯。
……?
“办公室倒的热水。看你脸色不太好,拿着暖暖手也好。”他的语气是纯粹的、不带任何压力的关心,动作也停在递出的位置,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林小满的目光在那崭新的、泛着柔和光泽的保温杯上停留了一瞬。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那暖意并不滚烫,是温煦的、恰到好处的热度,顺着冰凉的指尖丝丝缕缕地蔓延开。
“谢谢。”
接过水杯,她没有立刻推开车门,目光落在苏阳清俊的侧脸上。
“苏阳,”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打破了之前的节奏,“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苏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
“你别误会。”
林小满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或者说,她早己预设了答案。她的语气淡淡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好人。”她的目光首首地看着他,“我也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两人之间刚刚因一杯温水而略微升起的、微弱的暖意之上。
不是好人,也不喜欢好人……
所以下次做好事前,都该警惕一些。
林小满隐下后半句,利落地推开车门,抱着帆布包和那个崭新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保温杯,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谢谢你的保温杯。”
这句话消散在夜风里。
她快步而稳健地冲进了小区昏暗的入口,没有回头。那挺首的、略显单薄的背影,很快就被小区里更深沉的黑暗所吞噬,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墨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阳坐在驾驶座上,引擎并未熄灭,暖风依旧在吹拂。他保持着看向小区入口方向的姿势,许久没有动。车窗上,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复杂的情绪。
显然,林小满最后那句话,在他意料之外。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好人……我也不是。”
那冰冷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清醒,和她梦中挣扎的痛苦、醒来时那一瞬间的阴狠眼神……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轻轻挂挡,车子被启动。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凌晨寂静的街道,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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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内,林小满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玄关一盏昏黄的小壁灯。光线吝啬地勾勒出狭小客厅的轮廓——堆满资料和杂物的旧沙发,掉漆的餐桌,墙壁上斑驳的水渍。
反锁好门,她将帆布包随意地扔在地上。那个印着诊所Logo的崭新保温杯,被她放在了唯一还算干净的餐桌一角。蓝色的杯体在昏暗中泛着一点微弱的光,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简单到近乎敷衍地洗漱,冰冷的水泼在脸上。
她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初醒后,在车内灯光下看到的苏阳的模样——那张清秀的、带着疲惫的脸,那双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那眼神里的情绪……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萍水相逢,各归其位。
……
喉咙干得发痛。她坐起身,没去碰那个装着温水的保温杯。她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柜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冰冷的液体灌入喉咙,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和痛快。
很好。就是这样。
她的生活里,没有多余的空间。
想了想,她还是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给许薇和“醋溜土豆”各发了一条信息:
【到家了。】
发送成功。
手机屏幕熄灭,房间彻底陷入黑暗。林小满将自己重重地摔回床上,拉过带着潮气的薄被,严严实实地盖过头顶。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空大脑。
疲惫像黑色的潮水,终究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