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翻过岭南的最后一道山梁时,空气里突然有了不同的味道。不是北方废墟的铁锈味,也不是江南的湿土腥气,是种带着暖意的甜香,像被阳光晒透的稻壳,混着点潮湿的青草气。阿明踩下刹车,培育箱里的双生种突然剧烈颤动,红银纹路亮得刺眼,根须顺着箱缝往外钻,像在拼命往车窗外够。
“是春气。”莉娜把脸贴在车窗上,玻璃上的冰花正在融化,水流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线,像大地的血管。远处的河谷里,有片淡绿色的雾在流动,不是辐射尘的灰绿,是带着生机的嫩色,雾里隐约能看到人影在晃动,动作缓慢却坚定,像在地里做着什么。
河谷边的窝棚比想象中更像样,是用竹子和棕榈叶搭的,能挡雨也能透光。窝棚周围的土地被翻过,垄沟整整齐齐,沟里的黑土泛着油亮的光,不像别处的废墟土那样死气沉沉。个赤着脚的老汉正蹲在垄边,手里捏着粒种子,往土里摁的动作又轻又稳,像在给土地喂什么珍贵的药。
“是来送种子的?”老汉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皱纹里却嵌着笑意,“赵老十年前托梦给我,说有天会有带双生种的人来,让我把地养好等着。”他指了指身后的窝棚,棚柱上挂着串风干的稻穗,穗粒上的红银纹路虽己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和阿明培育箱里的种子是同一种。
老汉叫阿榕,是这片河谷的“守村人”。他说炮弹落下来的时候,他正把最后一批稻种藏进地窖,土埋到胸口时,听见头顶传来稻穗落地的“簌簌”声,后来才知道,是风吹着成熟的谷粒,把种子撒遍了整个河谷。“这些年就靠挖野菜活着,把力气都省着翻地,”阿榕拍着脚下的黑土,“地不能荒,荒了心就散了。”
河谷深处藏着个秘密:片被巨石挡住的梯田。巨石是炮弹炸落的山体,刚好护住了梯田,让这里没被辐射尘污染。梯田的水是从山缝里渗出来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水面漂着层细小的绿藻,是天然的净水剂。阿榕说,这是“老天爷留的口粮田”,他每天都来除草、松土,就等着合适的种子。
双生种播下去的第三天,就冒出了芽。红银相间的芽尖顶着水珠,在晨光里像撒了把宝石,老汉趴在田埂上,看了整整一天,午饭都忘了吃,嘴里反复念叨着:“醒了,土地醒了……”莉娜检测土壤时发现,梯田的泥土里,竟藏着和双生种共生的菌根真菌,是几十年前自然形成的,像在土里等了种子几十年。
麻烦在第七天找上门。群穿着破烂军装的人闯进河谷,手里举着枪,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盯着梯田里的幼苗,眼睛亮得像饿狼,“把种子交出来!不然炸了这破田!”他们是溃败的散兵,靠抢掠过活,早就听说有人在河谷种出了粮食。
阿榕突然张开双臂挡在梯田前,赤着的脚陷进泥里,像棵扎了根的老榕树,“要种子,先踏过我的身子!”河谷里的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手里拿着锄头、柴刀,甚至还有人举着块烧红的烙铁——是从废墟里捡的,烙铁上的烟还在冒,像在发出无声的警告。
刀疤脸的枪口对准了阿榕,手指扣在扳机上。就在这时,莉娜突然举起培育箱,里面的双生种幼苗在阳光下剧烈发光,红银纹路连成的光带,像条鞭子抽向散兵的眼睛。散兵们下意识地闭眼,阿榕和村民们趁机冲上去,把枪夺了下来,刀疤脸被按在泥里时,还在嘶吼:“凭什么你们有粮食!大家都该饿死!”
“因为我们肯等。”阿榕把块刚收获的双生种谷粒塞进刀疤脸嘴里,“你尝尝,这是用十年的力气、十年的等待种出来的,不是抢来的。”刀疤脸嚼着谷粒,突然哭了,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也想种……我老家以前也是种稻的……”
散兵们最终没有离开,他们留在河谷,帮着加固梯田的田埂,清理水里的杂物。刀疤脸用枪托当锄头,挖地的动作笨拙却用力,手掌磨出了血泡,就用布条缠上继续干。阿榕说:“只要肯弯腰种地,就还是好汉子。”
离开河谷时,梯田己经泛着新绿。双生种的幼苗长到了半尺高,红银相间的叶片在风中摇晃,像片流动的光海。阿榕把新收获的谷粒分成两袋,一袋塞给阿明,“带着它往南走,那边暖和,种子长得快。”另一袋分给了刀疤脸,“去东山坳,那里的地也能种,等你收获了,我们就把梯田连起来。”
车队驶上南去的路,车窗上还沾着河谷的泥点,带着淡淡的土香。阿明从后视镜里看,梯田的方向,片绿色的雾正往远处蔓延,是双生种的种子被风吹走了,像给大地披上了件流动的绿衣。刀疤脸站在雾里,举着块写着“东山坳”的木牌,牌上刻着颗小小的种子,像在给路过的风指路。
莉娜把“根脉录”摊在膝盖上,最新的一页画满了梯田,梯田的水纹里,映着无数张脸:有阿榕的笑,有刀疤脸的泪,有村民们的期盼,还有那些散兵弯腰种地的背影。她用钢笔在旁边写:“春天不是突然来的,是有人在寒冬里翻地,有人在雪地里守苗,有人在枪口前护着种子——当这些人聚在一起,土地就会醒,春天就会来。”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暖,吹在脸上带着潮湿的气息。阿明摸出阿榕给的谷粒,放在手心,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他知道,这些种子记住了河谷的梯田,记住了老汉的赤脚,记住了枪口下的守护,记住了那些从掠夺者变成耕种者的瞬间。而这些记忆,会跟着它们往南走,走到更温暖的地方,让春天的脚步,迈得更快些。
远处的地平线上,己经能看到成片的绿,不是野草的疯长,是整齐的田垄,像大地新长出的纹路。阿明踩下油门,车速渐渐快了起来,车头的“根脉娃”布偶在风中舒展,像在拥抱这片苏醒的土地。他知道,他们离赵老说的“麦浪翻滚”,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