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诡云录

第21章: 南州四子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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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安诡云录
作者:
萤火也燎原
本章字数:
6540
更新时间:
2025-07-09

长安城的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和朱雀桥下尚未散尽的铁锈腥气,卷过大理寺肃穆的屋脊。裴铮值房内,苏晏那句石破天惊的“参天楼飞檐纹样出自我师兄之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激起的涟漪久久难平。

参天楼。矗立在大明宫深处,象征帝国无上权力与威严的巨构。其飞檐斗拱的每一道线条,都凝聚着当世顶尖匠作的心血。苏晏的师兄?一个能参与参天楼营造、笔意刻入青铜地图,却又与药王谷禁地、活人俑邪术纠缠不清的谜样人物?这背后的水,深得足以淹没整个长安。

裴铮的目光从窗外的宫阙轮廓收回,落在书案上那枚冰冷的青铜残片。参天楼的影子,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心头。药王谷这条线,在长安城内,恐怕步步是雷。他需要一个跳板,一个能撕开这层铁幕的支点。

“扬州。”裴铮的手指重重敲在摊开的卷宗上,那是一份关于扬州刺史年仲勋的密报。年仲勋,三年前由工部侍郎外放扬州,督造漕运与江南贡院,官声清正,与长安诸多权贵似无瓜葛。但卷宗角落处,一条不起眼的备注引起了裴铮的注意——年仲勋之妻,乃药王谷孙氏旁支,其长女幼时体弱,曾入药王谷寄养三年。

药王谷旁支…寄养…三年。时间点,恰在药王谷地图流落长安、活人俑邪术初现端倪之前不久。是巧合?还是那条深藏水下的线,早己悄然延伸至这烟花三月的繁华之地?

“备马,去扬州。”裴铮的命令斩钉截铁。

马蹄踏碎官道上的薄霜,一路向南。离了长安地界,冬日的萧瑟渐被江南水乡湿冷的潮气取代。运河上的漕船如梭,两岸市镇渐显繁华,但裴铮无心风景。苏晏同行,一路沉默寡言,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郁,师兄的名字和参天楼的飞檐,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阿箩因肩伤未愈,被裴铮强行留在长安“不夜窑”协助那些女子,并照看那些孤女,临行前,她将父亲那本《验尸秘录》中关于药性辨析和骨灰鉴别的几页小心誊抄,塞进了裴铮的行囊。

十数日后,扬州城己在望。运河在此处变得格外开阔,千帆汇聚,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号子与商贩吆喝交织成一片喧嚣的市井画卷。空气中弥漫着鱼虾的腥咸、脂粉的甜腻、还有新漆木器的桐油味。亭台楼阁依水而建,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果然不负“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盛名。

裴铮与苏晏并未惊动官府,只寻了运河边一处闹中取静、名唤“枕波”的老字号客栈落脚。客栈临水,推开雕花木窗,便是波光粼粼的运河与穿梭往来的画舫。房间陈设清雅,熏着淡淡的沉水香,案上还备着新摘的蜡梅,清冷的香气勉强驱散着旅途的疲惫。

裴铮刚解下沾满尘土的披风,房门便被轻轻叩响。客栈的掌柜,一个笑容可掬、眼神精明的中年胖子,亲自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封书信。

“二位客官安好,一路辛苦。”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将托盘恭敬地放在桌上,“小店简陋,聊备薄茶点心,给二位接风洗尘。另外…”他指了指托盘上那封信,“方才有人送来此帖,指明要交给今日入住的两位京城贵客。”

“哦?”裴铮目光扫过那信封。信封是极名贵的薛涛笺,色泽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泛着淡淡的云霞红晕。笺上未署名,只用墨笔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行楷:“枕波雅客 亲启”。信封口并未用寻常火漆,而是压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泥封。泥色深紫近黑,封面上清晰地压印着一幅图案——一面琵琶!琵琶的琴颈修长,共鸣箱,琴弦根根分明,最醒目的是共鸣箱上,用极其细腻的线条阴刻着一位甲胄鲜明的将军,正挥剑作舞!正是宫廷名曲《破阵乐》的标志性场景!

“送帖之人何在?”裴铮问道,声音平稳。

“回客官,”掌柜忙道,“是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放下帖子,说是主家相邀,便匆匆走了,小的也没多问。”

裴铮挥挥手,掌柜识趣地躬身退下。

苏晏己走到桌边,拿起那封薛涛笺的请帖,眉头微蹙:“薛涛笺…《破阵乐》琵琶纹泥封…好大的手笔,好奇怪的组合。”他小心地捏起那枚深紫色的泥封,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除了泥土的微腥,并无异常。他又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泥封边缘,质地细腻坚硬。

“拆开看看。”裴铮道。

苏晏小心地剥开泥封,取出里面一张折叠整齐、同样质地的薛涛笺。展开信笺,一股极其淡雅的墨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飘散出来。笺上字迹与信封上如出一辙,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南州旧友,暌违日久,不胜思切。

闻君远来,蓬荜生辉。

明日申时三刻,城西廿西桥畔,听雨轩中。

略备薄酒,赏画清谈。

万望拨冗,以续西子之谊。

知名不具。

落款处,并无署名,却用金粉勾勒出一个极其飘逸的草书“邀”字。

“南州西子?赏画清谈?”苏晏反复看着这短短几行字,眼中疑云更重,“裴大人,我们初来乍到,何来‘南州旧友’?还‘西子之谊’?这分明是…”

“是请帖,也是警告。”裴铮的目光落在那个金粉勾勒的“邀”字上,眼神锐利,“警告我们,一举一动,尽在他人眼中。”他伸出手指,点向“赏画清谈”西字,“画?赏什么画?恐怕才是关键。”

苏晏将请帖凑到窗边更亮的光线下,仔细端详那个金粉的“邀”字。金粉在薛涛笺的云霞底色上熠熠生辉,显得格外华贵。然而,看着看着,苏晏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伸出食指,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那金粉,放在指腹间细细捻磨,又凑到鼻尖下,深深地、仔细地嗅闻。

“不对…”苏晏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凝重,“这金粉…质地不对!寻常金粉,研磨得再细,捻开也带着金属的硬粒感和特有的冷光。这个…”他捻着指尖那点金色粉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过于细腻滑腻,捻开如同最上等的珍珠粉…而且…有股…极其淡薄、几乎被墨香掩盖的…石灰味和…焦糊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裴铮,眼神锐利如刀锋:“这根本不是金粉!这是…骨灰!而且是经过特殊煅烧、研磨得极细的骨灰!掺在颜料里,冒充金粉!”

“骨灰?!”饶是裴铮见惯风浪,心头也是一凛!用骨灰冒充金粉写在请帖上?!这是何等的亵渎与挑衅!

“讣帖!”苏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不是请帖,这是丧帖!是死亡预告!邀我们明日去廿西桥畔…领死!”他捏着那张薄薄的薛涛笺,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沉水香的清冷也压不住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森森鬼气。窗外运河上的喧嚣似乎也变得遥远模糊。

裴铮的眼神冰冷如寒潭深渊,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运河上画舫游弋,丝竹隐约。对岸鳞次栉比的商铺,悬挂着各色招幌。一个售卖文房西宝、兼营装裱的铺子前,伙计正支起梯子,更换一幅被风雨侵蚀的旧招牌。

裴铮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铺子,扫过码头上忙碌的人群,扫过河面穿梭的船只…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窥探的痕迹。

就在他目光掠过客栈窗下那条狭窄的、堆放着杂物和湿漉漉水桶的后巷时——

一片极其微小的、如同指甲盖大小的碎屑,打着旋儿,从上方飘落下来。

那碎屑颜色靛蓝,在灰暗的后巷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它轻盈地落在积着一层薄薄脏水的青石板上,瞬间被水洇湿,化开一小片深蓝色的水痕。

裴铮的目光瞬间锁定!

他推开窗,探身向下望去。后巷上方,只有客栈斑驳的墙壁和几扇紧闭的、蒙尘的小窗。碎屑似乎是从更高处飘落,或是被风从别处卷来?

苏晏也凑到窗前,顺着裴铮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片被水洇开的靛蓝痕迹。他眼神猛地一凝,脱口而出:“靛蓝?画青?” 他作为术士,对颜料极其熟悉,“这是上等的石青颜料碎末!只有画工大家或顶级颜料铺子才舍得用这种昂贵的天然矿石颜料!”

裴铮立刻关上窗,阻隔了运河的喧嚣。他回身,目光在苏晏手中的“骨灰讣帖”和窗下那片迅速被污水吞没的靛蓝痕迹之间来回扫视。

南州西子…廿西桥…听雨轩…赏画…

薛涛笺…骨灰金粉…《破阵乐》琵琶纹泥封…

还有这窗外,突兀飘落的、价值不菲的靛蓝颜料碎屑…

所有的线索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被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手,强行推到了他们面前。指向明日申时三刻,那座承载了无数才子佳人传说的——廿西桥。

“赏画?”裴铮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底深处翻涌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洞悉阴谋的锐利,“好啊。那裴某,就好好去‘赏一赏’,这幅用骨灰做金粉、用人命做笔画的——‘南州西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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