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的觉醒
头痛。
不是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的那种尖锐爆裂，仿佛颅骨里塞了个不断膨胀的铅块。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钝痛，从意识的深渊里弥漫上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生命被彻底榨干后的虚无感。
在深市CBD的写字楼里，只有她工位上方还亮着一盏惨白的LED灯。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霓虹依然闪烁，像永不熄灭的欲望。
刘瑾瑜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逾千斤。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碎片里，是电脑屏幕惨白的光，右下角的时间固执地跳动着：02:17。凌晨。眼前一黑，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从那张斥巨资购买、号称符合人体工学却从未真正拯救过她颈椎的高背办公椅上滑了下去。耳边最后响起的，似乎是水杯倾覆摔在地上的脆响，又或者是她自己的颈椎骨发出的、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27岁，上市公司最年轻的项目总监，猝死在凌晨的办公室里。真是……好一个黑色幽默的句号。
意识沉浮，像溺在冰冷的深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刺破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沉闷的、带着某种规律性震颤的嗡嗡声，还有……一股极其熟悉又遥远的气息。
劣质粉笔灰干燥呛人的气味。汗味。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的、混杂着廉价洗发水和食堂饭菜余韵的浑浊空气。以及，纸张特有的、略显粗糙的草木味道。
刘瑾瑜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混杂的气息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刺激得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这一咳，像是冲开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沉重的眼皮终于被她强行撬开了一条缝。
视野起初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光线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几秒。
眼前是一张铺开的纸。很大，印着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块字。最上方，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清晰地撞入眼帘：2014年湘省衡市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语文。
2014年？
高三？
模拟考试？
湘省衡市？
刘瑾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试卷。答题卡。左手边放着一张对折的草稿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她自己的名字——刘瑾瑜。字迹是久违的青涩，带着点刻意的工整和拘谨，远不是后来签惯了几千万合同后那种龙飞凤舞的狂放。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恐惧抬起头。
视野逐渐清晰。前方是讲台，讲台上坐着监考老师，一个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着什么。视线所及，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课桌椅。一个个埋首疾书的背影，熟悉的蓝白相间校服外套。窗外，是三月里南方城市特有的、带着水汽的阴沉天空，灰蒙蒙的，压得很低。这里是她的家乡，湘省衡市。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湘省衡市，高三一模的考场上。
心脏在短暂的骤停后，开始疯狂地擂动，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混乱地撞击着她的胸腔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发紧，干涩得像是要冒烟。额角有冷汗不受控制地沁出，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汗。手指触碰到额头刘海时，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厚重。油腻。分叉。
她几乎是惊恐地用手指捻了捻那缕垂在眼前的发丝——天啊，这糟糕透顶的“杀马特”厚重齐刘海！还有这长度，这手感……刘瑾瑜内心一阵无声的哀嚎，这发量，这发质，够她重生前的高级发型师做三顶假发还有富余！真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她触电般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油腻感让她一阵反胃。
目光仓惶地扫过桌面，落在试卷的作文区域。那个作文题目，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平凡与伟大》。
平凡与伟大。
这西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针，瞬间刺穿了刘瑾瑜强自镇定的外壳。一股冰冷尖锐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前世！就是这篇作文！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那个同样压抑的考场里，她绞尽脑汁，用尽所有华丽的辞藻、堆砌了无数高尚的典故，洋洋洒洒八百字，字字泣血（自以为）地讴歌平凡岗位的伟大，赞美螺丝钉精神的无上荣光。她用尽力气，试图向世界证明一个平凡灵魂所能抵达的“伟大”高度。
多么天真！多么讽刺！
那份被她精心炮制、沾沾自喜的“伟大”宣言，最终变成了勒紧她脖子的绞索。它让她心甘情愿地投入那个巨大的、名为“奋斗”实则“压榨”的磨盘里，在日复一日的加班中，在永无止境的KPI追逐里，把自己一寸寸磨成了粉末。首到最后，在那张冰冷的办公椅上，耗干了所有的心血和生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伟大”？狗屁的伟大！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巨大荒谬感和滔天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她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抓起桌角那支廉价的、笔杆印着卡通图案的黑色中性笔。笔尖触到试卷作文区域下方那片刺目的空白处，像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脑子里那些被十年职场残酷淬炼过的商业逻辑、市场分析、战略思维，那些前世让她在无数个深夜殚精竭虑的东西，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喷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
笔尖在光滑的试卷纸面上摩擦，发出急促而尖利的“沙沙”声，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
‘平凡’陷阱：论社会价值导向与个体职业选择的系统性错配…
…过度拔高‘平凡奉献’的隐性代价：个体健康透支与社会创新动能衰减…
…资源错配案例：2014-2024社区零售市场空白期分析…深市城中村早餐经济链价值被严重低估…（注：深市作为目标被提及）
…资本流向与人才洼地…
字迹狂乱，力透纸背，一行行惊世骇俗的“商业分析”完全取代了本该出现的“平凡颂歌”。它们像一把把锋利的刻刀，狠狠划在象征着她前世既定命运轨迹的试卷上。那张薄薄的纸，承载着老师、父母、整个社会对“好学生”刘瑾瑜的期待——师范类院校，稳定，体面，“适合女孩子”。
嘶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裂帛声，骤然在死寂的考场里炸响！
刘瑾瑜自己都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支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左手却己经将试卷作文区域下方、那张夹在试卷里、薄薄的、印着“衡市第一中学高三（5）班模拟高考志愿意向表”的纸片，硬生生撕了下来！
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刺耳的撕裂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考场的绝对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