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褐色游隼静立在鎏金书案上,晨曦为它的翎羽镀了层金边。
漆黑的眼珠灵巧转动,倒映着满桌凌乱的笺纸。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伊瑟瑞安揉着太阳穴,指尖掠过郝好好那龙飞凤舞的笔记。
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古老符号,在阳光下像一群扭动的蝌蚪。
阿尔维斯随意捡起案上一张信笺,轻唤:“殿下?”
“嗯?”伊瑟瑞安猛然回神,枪蓝色的眼睫微颤。
那声称呼像柄利刃,瞬间刺破了他的恍惚。
阿尔维斯欲言又止。
自西尔瓦里昂成年后,不是混迹巡逻队,就是随猎手出征,再不济便玩起离家出走。
这些戏码早成了家常便饭。
但最后还是被伊瑟瑞安逮了回去,之后是一系列熟悉的流程:吵架—紧闭—逃跑。
他仍记得当年劝谏时,他的王是如何攥紧王座扶手,指节发白:“殿下他需要自由,也需要追寻他心中想要的真相。”
可伊瑟瑞安终究没能跨过心中那道深渊。
而这次,西尔瓦里昂竟在精灵王眼皮底下遁走。
更令阿尔维斯惊诧的是他的王,竟未阻拦,且也只是淡淡问他:“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伊瑟瑞安不耐地抽回信笺,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符文,最终在某处骤然停顿:“殿下提到了您,并表示说想您了…”
“荒唐。”他枪蓝色的眸子泛起讥诮的涟漪。
阿尔维斯垂首探看,却被那蜿蜒文字晃得目眩:“什么玩意,第一次觉得精灵文又熟悉又陌生的。”
“眼睛看迷路了?”
“迷路了,卡在流水账里出不去了,实在找不到刚才一眼定睛的殿下在哪。”
阿尔维斯不甘心地眯起眼,目光如困兽般在那蝌蚪文间横冲首撞。
看得快了迷路,看得慢了就又走错路。
那些扭曲的符号在晨光中游动,晃得他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阿尔维斯挫败地叹息,信纸上的文字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徒劳。
伊瑟瑞安唇角微扬:“怎么,连纸上的殿下也学会了玩失踪?”
指尖轻点信笺,“这躲迷藏的本事,倒是与真人如出一辙。”
而房梁上的西尔瓦里昂正在催促沈确:“下去,取那件血衣要过来。”
沈确无奈摇头:“你这使唤人使唤的倒是顺溜。”话音未落,身形己如落叶般飘然而下。
他鬼魅般拦住捧衣前行的官吏:“衣服给我。”
官吏见是沈确,毫不迟疑地双手奉上。
沈确刚跃回房梁,西尔瓦里昂便一把夺过血衣。
那衣裙被揉得皱如残菊,暗褐血渍在布料上晕开狰狞的图腾。
“可有不妥?”沈确凑近西尔瓦里昂身侧。
“你看这样式…”西尔瓦里昂指尖挑起衣领,“可与齐言平日穿着大相径庭。”
沈确凝眉细看:“似乎…更为端庄些?”
“想什么呢。”西尔瓦里昂冷嗤。
“既是幻境拥抱虚妄,那么…”西尔瓦里昂指尖抚过衣料粗粝的针脚,“必是心仪之人所赠。”
“可你没发现吗?这虽然华贵但做工拙劣,怎配得上齐言那满柜的织金罗裳?”
西尔瓦里昂把衣裙递给沈确,沈确接过细看,华贵锦缎上歪斜的绣纹若隐若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三人之中…”西尔瓦里昂撇了撇嘴,猛地抽回血衣,“必有一人是赠衣者。”
“这绝非方维。”沈确斩钉截铁,“那懦弱书生,如若是他,早就被齐言拿捏得死死的,岂敢赠这等劣物?”
“总算开了点窍。”西尔瓦里昂眉梢微挑,“那你再想想,既是心爱之物,为何用来拭血?”
沈确凝眉:“受惊自戕时…”忽地顿住,“不对!若是第一刀,血迹不该这般浓重,只能说明她在这块地方停留了很久。”
他猛地转向窗外粼粼湖面,“除非她在窗前看到了什么,可窗外就是湖水,湖里有…鬼?”
“美人鱼。”西尔瓦里昂幽幽吐出三个字。
“哈?”
“乱说的。”
西尔瓦里昂纵身跃下,足尖点地竟未惊动一粒尘埃。
在众官吏惊愕的目光中,他如幽灵般飘至窗前。
沈确也从房梁上跃下,拦下欲拔刀的差役:“今日所见,都吞进肚子里,不得走漏半字,明白吗?”
见众人噤若寒蝉,才挥手道:“去外头守着。”
他踉跄着跟上西尔瓦里昂,换来对方一声冷笑:“真菜。”
“那夜齐言…”西尔瓦里昂指尖轻抚窗棂,“正欲试穿倾慕之人所赠罗裙,忽闻异响。”
他忽地转身,“乌羽玉正好刚刚发作,她尚存理智,湖面怎会有人?可声音是如此的接近,齐言往窗外探去,看见倾慕之人踏水而来。”
西尔瓦里昂突然张开双臂:“他们相拥时,齐言瞪退小厮,转瞬却…”他猛地收拢,“幻象突变。”
“倾慕之人骤然消散,齐言该是何等惊惶?可就在她慌乱之际可怖之物现形,而她竟拦住了…”
“齐言定也惊诧,自己竟能徒手拦下那夺命寒刃。”
“等等!齐言的刀从哪来的?还有,为什么我们都没有看见过刀?官府卷宗竟也只字未提!”
西尔瓦里昂眸光骤冷:“非刀非匕,我们都被惯性思维蒙蔽了。”
“命案三要素,尸体、血迹、嫌犯,却独独忘了最关键的…”
“凶器。”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沈确有些懊恼:“我们都被尸骸与血泊蒙了眼!”
他狠狠捶向窗台,“刀光剑影的定式思维,竟让所有人都忽略了最关键的证物。”
“麻烦。”西尔瓦里昂眉间凝着寒霜:“无妨,继续。”
“若按匕首推演,齐言拦刃刹那,寒芒己破腹而入。”
西尔瓦里昂猛地按住自己腹部,“乌羽玉麻痹了痛觉,鲜血喷涌竟未察觉。”
窗外忽起波澜,西尔瓦里昂眸光一凛:“湖中的东西趁机袭来…”他双指并拢如剑,首刺虚空,“第二刀,贯穿。”
“幻象再变,那怪物骤然消散,唯见心上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手掌在虚空中徒劳地擦拭,“愈拭愈多,连最珍爱的罗裳都浸透了血色。”
“失血眩晕之际,那怪物再度显现…”
“逃!”西尔瓦里昂突然旋身,衣袂翻飞如受惊的夜枭,“跌跌撞撞间,在桌角,床楞留下满身淤青。”
他猛地顿住,眸光如电射向角落的紫檀衣柜,“但为何…要翻找衣柜?”
“或许…”沈确凝视着大敞着门的衣柜:“她见血染罗裳,疯魔般想翻找定情信物。”
他猛地侧身,仿佛躲避无形之敌,“却在此时,怪物再现。”
西尔瓦里昂指尖划过地板上蜿蜒的血痕:“追逐间,失血踉跄…”突然五指收拢,“最后一搏,却是自戕。”
“原以为是失血而亡,”沈确蹲下身,触碰那道呈放射状的血迹,“没想到竟是被幻象活活吓死。”
他抬眼望向窗外的湖面,“在她癫狂的眼中,那‘怪物’捅了千万刀…”
“那怪物也就是她自己。”